第68节(2 / 2)

一念三千 沉筱之 2688 字 1个月前

我张头问:“宫外是哪里?”

“宫外,就是这座皇宫以外的地方。”父皇见我不解,搁下批阅奏章的笔,耐心道,“宫外有阎闾巷陌,有山川湖海,有荒原大漠。”

我点头:“我知道了,就是话本子上的地方。”

父皇笑道:“对,就是话本子上的地方。等大祭天的时候,父皇便领你去宫外转一转。”

大祭天在暮春,自初春起,诸藩与世家便纷纷进宫朝贺。父皇忙于召见,非但免了我去子归殿伴驾,还免了二哥翰林的进学。

二哥得了闲,日日在我宫里厮混,一边剥花生米,一边悉数到京的世家:“远南辽东平西,这三个不必说,你趴在父皇膝头睡了三年午觉,整日伴着那些大臣的议政声入眠,怕是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便说聂氏,跟着聂老将军进京的竟然是个小丫头,还有锦州的刘家,那刘族长带了三个小公子到宫里,昨日一见到父皇,便恳请见你,于家沈家还没开这口呢,锦州刘氏一门脸皮子真是没边儿了。”

我问:“为何要见我?”

“自然是为日后的婚娶。”二哥看我一眼,纳罕,“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等你长大嫁人,夫婿自然是要从这些世族公子里挑的。”

我道:“可我不认得锦州刘氏的公子。”

“锦州刘氏的公子也只配在梦里娶一娶你罢了。你是嫡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我朱焕的亲妹妹,能够格给你做夫婿的,只有那几个强藩世子。”

二哥说到这里,抓了一把花生米塞到我手上,问:“远南于家的大公子,于闲止,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我觉得名字有些耳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听说是个百年难见的惊世之才,文武双馨,大哥是从小就当了太子,他是从小就授封世子。”二哥说,又看我一眼,“只怕你日后八成是要嫁去远南给他做王妃。”

后来一日,大哥终于得闲,引着一人来天华宫看我。

春日迟迟,那人立在朱色宫门前,云衣玉带,少年模样如诗如画。

大哥说:“阿碧,这是远南的大公子,亦是远南世子,长你近三岁,该称一声兄长。”

风拂过,将宫院的桃梨海棠花扬了满天。

我走过去,欠了欠身,不知当唤他什么,左思右想,喊了声:“闲止哥哥。”

于闲止立在春光里,像画里人,听我唤他,似愣了一下,然后在风里慢慢移开眼。

我亦无话。

我那时太小了,与慕央都尚未真正结识,更不知何为心动,一时想起二哥说我该嫁去远南做王妃,不知怎么,耳根子就烫得厉害。

后来回想当年,亦觉得天真可笑。

少时单纯,不明江山危局,天下乱象,不知国要立邦,藩要求存,王庭与强藩之间,终将水火不容殊死相争,只记得浮眼春光,寂寂宫楼前,少年公子惊若天人的模样,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嫁给他。

……

我缓缓睁开眼,四下一片晦暗,一盏灯点在屏风外,烛光被滤得很淡。

绣姑端着药汤绕过屏风,愕然道:“公主,您醒了?”撩开帐帘,拿了个引枕垫在我身后,扶着我慢慢坐起。

我问:“这是哪里?”

“明月关内的一所行宫。”绣姑道,舀了药汤要喂给我。

药很苦,脑中还是混沌一片,我缓了下神,又问:“我此前,是不是醒来过?”

隐约记得半梦半醒间,于闲止灼灼的目色,听他唤我“阿碧,阿碧……”,我想要应他,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是,公主睡了近五日,中途勉强睁过几回眼,但都不是真正清醒,人还很乏累,转瞬就睡了。”绣姑喂我吃完药,又递了一碗清茶给我,“其实公主伤得不重,身上的锁子甲卸去了箭矢大半力道,只刺伤了肌理,但公主身子娇贵,又素有寒疾,连日担忧世子大人的安危却隐忍不发,郁愁难解,以至最后气血攻心,狠狠病了一场。”

我听了这话,垂下眼:“你……没把我的病因,与他说吧?”

绣姑叹了一声:“公主对那于世子有情,绣娘看在眼里,但他毕竟是我大随之敌,公主因此一直隐忍,绣娘也知道。有些事说得,有些事说了无益,公主既有顾虑,绣娘自然要遵循公主的心意,只告诉那于世子公主是寒疾复发,别的没有多提。”

我点了一下头,忍不住又问:“那他……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公主放心,于世子一切都好。”绣姑笑了笑,“其实公主睡着这几日,于世子但凡得闲便守着公主,几乎是衣不解带,今日也是在公主榻边坐到了中夜,四更那会儿,远南四公子忽然差人来说有要务,他才离开。”

我听绣姑提起“四公子”,猜到那日我昏睡过去前,看到的人影应该就是他,正欲问长垣坡的战况,绣姑道:“说起来,于世子之所以没怎么受伤,还多亏了公主。若非公主及时参破李有洛的阴谋,去给北伐军报信,让他们与张将军联合破阵,提早驰援于世子,那于世子再撑一日,只怕是要废了右手,也无力亲自提剑斩李有洛了。”

我一愣:“李有洛死了?”

“是。”绣姑点头,“说来也怪,于世子原本是命人活捉了那平西王李有洛回来,后来听说公主受伤,震怒不已,这才亲自斩了李有洛,还重惩了张将军。杀李有洛便罢了,他毕竟是远南之敌,但长垣坡大获全胜,张凉张将军可谓功不可没,于世子看起来并不是一个赏罚不明的人,更不至于色令智昏,再说公主的伤也不重,他不嘉奖张将军倒罢了,反而罚了一百军棍。”

我怔住,心底有个隐隐的念头,却不很确定,只问:“那你知道他为何这么做吗?”

绣姑摇了摇头:“我问过十六,十六说,只打听到事发那日,于世子根本没有派兵回来求援,又说什么张将军是‘中了计’,‘险酿成大祸’。”

一股凉意自心头涌起,我握紧被衾,半晌,道:“我、我身上粘得很,想沐浴了。”

绣姑点头:“好,绣娘这就去为公主备浴汤。”说着,折身出屋。

天未明,烛火幽微,我一人坐在榻上,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

其实我此前一直不明一点,凭于闲止之智,不可能算不到李有洛会分兵去阻拦北伐军,他既算到了,大可以提前知会张凉,让他及早带着三千兵马去与北伐军联合破阵,何至于临到头了,才派兵回来求援?

眼下看来,于闲止根本没有派兵求援,来报信的,自始至终只有李有洛手下的平西小兵而已。

而李有洛之所以要让那个平西小兵假扮远南兵回来报信,把张凉的三千人马骗去长垣坡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我在于闲止军中,想擒住我来要挟于闲止退兵。

若当时我没有拦下张凉,而是听他之令,一起去了长垣坡驰援,只怕眼下我已陷在李有洛手中了。

而于闲止之所以重惩张凉,大约也是为此——危急时刻没能深思熟虑,反而武断地杀了那名平西小兵,导致真相无从审问,我们不得不凭推测冒险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