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稀里糊涂,分不清是梦中的冤魂还是真的人,惊恐的缩手:“别碰我!”
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是我,弘凌,别怕。”
“弘凌……”听见这两字,这个声音,锦月才醒得明白了些。
“嗯。”
弘凌见床上瑟瑟发抖,目光深邃下去,渐渐浮起一层细碎的温柔,语气却还淡淡的。“本宫已吩咐了人去熬药,你一会儿先喝了再睡。”
等锦月彻底清醒,弘凌已经出去了,而后才想着方才孤男寡女地在一室实在不合适,但愿别传出去被人听见。哪怕是义兄妹,也要避嫌的。
药熬好,锦月睡了几个时辰也有些睡不下,便起来去偏厅喝,哪料偏厅灯火通明,满屋子奴才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弘凌竟然坐在圆桌边儿,背脊笔挺的,桌上放着碗药。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随扈,袍裾和黑缎金云靴也被雨水沾湿了。
锦月见了礼,可弘凌一个字不说,也不看她,就这么坐着,一直等到她喝了药去睡,他才说了句离开。
锦月看着弘凌的背影走出雕花门,他一个人撑起黄油纸伞,孤身走进夜色,心中不觉一酸。
若她还看不明白他来干什么,她就太傻了。弘凌定是因为自己白日说“不适”,来看的。
锦月忽然丢了披在身上外裳,跑到门口朝那背影喊——
“等一下!”
屋檐挂着的灯笼摇晃着微弱的光,照不亮弘凌身前的路,只见黑色里他周围全是雨丝,他回身来,清俊的脸一如方才的冷淡,只是细看便能看见他眼中闪烁着些许惊喜地微光,被夜色晕得朦胧,被烛光镀上温柔。
“何事。”他问。
“你……”
锦月张张口,指尖把袖口搅得紧紧的,却始终说不出来弘允还活着的秘密。
弘允是皇后嫡子,是皇室宗亲都宠爱的嫡皇子,皇帝、皇后、太皇太后之所以还忍着弘凌,便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储君人选替补,若弘允回来,皇家所有人都会帮他。到时候,弘凌又该何去何从……
“你一切小心。”
弘凌将锦月的欲言又止收入眼中,淡声说了个“好”,转身背对锦月之后,脸上的便结了层寒冰。
李汤来含英斋的事他知道,说的什么他不用查也能猜到。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包庇弘允,不告诉自己……
刚走出含英斋,伞骨便在弘凌手中成了粉末,他一扬手,纸伞落地。任头上电闪雷鸣,他一人在雨中前行。
他的路,一直是一个人的黑暗。
……
这一夜,皇宫风雨飘摇。
此时另一处——大乾宫,栖凤台。
这是皇后所居之地,墙壁透着椒兰香气,屋中几只人影,一只火盆,一双无名指和小指上戴了景泰蓝宝石长甲的素手,正一片一片地将纸钱丢入火盆里。
屋中一只瘦影一晃,是个婢女过来带着哭腔劝:“皇后娘娘,三更了,您烧了半宿的纸钱了,歇息了吧。”
这双长甲素手却没停下,那婢女知趣地退到一旁,而换了个年长些的姑姑上前躬身劝说——“娘娘,您这样哀伤流泪,五皇子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歇息了吧。”
屋中一声又长又缠着极致难过的美人叹息,撕纸钱的素手才停了下来,从衣襟里掏出绣翟鸟缠枝纹的蓝丝帕子擦了下巴的泪珠,轻缓道:
“今日是弘允的生辰,青姑你是他奶娘,丧子之痛堪比剜心啊,你可明白本宫心中哀痛……可恨那害死他的孽种还霸占着他的太子之位,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每每想到此处本宫这做娘的那还能睡得着。”
“娘娘节哀,太子弘凌手段狠辣,现在朝中谁人不忌惮他。唉,只怪贵妃和六皇子实在不济,娘娘都这么相帮了,他们还是三两次败在太子手中,眼看五皇子的案子都重新翻出来了,还不能将太子弘凌斗倒,真是一筐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素手的主人冷冷一笑:“那对母子,我就从来没有指望过。”
姑姑似想起了伤心事,擦泪道:“想起大姜后仁慈厚德,岂料身边竟养了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大姜后对那贱婢如同姐妹,她竟勾引陛下,还为了早一步剩下孩子毒杀了大姜后……”
姑姑泣不成声。
素手拿着蓝手帕替她擦泪:“你打小在就跟在姐姐身边伺候,感情深厚,你的忠心姐姐九泉之下也会明白、感动,因果孽报终有时,本宫活着一日就不会放任那孽种残害大周皇室。”
“我只恨不能替大姜后和胎死腹中的三皇子报仇,大皇子、二皇子定然也是死于那贱婢之手……往后,他恐怕还要杀更多的皇子,不敢设想。”
“姐姐命苦,本宫定然为她报仇,青姑你且宽心……”
大姜后本还有一胎双生子,却不足月就双双病死在摇篮里,这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而后怀上三皇子才中毒殒命。
皇帝、太后、太皇太后连连受打击,一蹶不振,幸好大姜后还有个孪生妹妹,可以慰藉……
屋中火盆里纸钱跳跃着火焰,啜泣声低低的,和屋外的雨声和在一起说不出的窒闷压抑。
片刻,门口匆匆跑进来个浑身被雨水浇湿的太监,跪在殿中从袖子里掏出封信来,双手呈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信了……来、来信了……”
婢女从太监手上拿了信,朝雕凤凰纹玫瑰椅这方呈来。椅上,素手的主人接过,打开信纸一看,立时无声倒抽一口凉气,呆若木鸡坐在那里。
满屋奴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问。
片刻素手捉着信纸不住颤抖,“弘允,本宫的弘允……”声音说不出是喜还是哀伤。
立时屋中一阵呜呜哭泣,而后便听这声音按捺着欣喜和仇恨,轻颤道:“把这晦气的火盆撤了!”“本宫的弘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