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没开车,因为早上下雨了,堵得厉害,还不如地铁来得快。
邹星辰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去接你。」
苏陌笑了笑:「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你在家等我。」
到了周奶奶家的别墅区门口,司机问:「需要开进去吗?」
苏陌:「不用,门口靠边停就行。」
她下了车,去旁边的花店买了束红色的康乃馨,送给周奶奶的。
苏陌抱着一束花,往别墅里面走。
她边走边打了个电话给邹星辰,告诉他,她已经到门口了,五分钟后回到家里。
这边的别墅比婚房那边的年代还要久远一点,路两边的大树又粗又高,把月光都遮住了。只有路灯投射下来,在水泥地面上洒出一片凉凉的清辉来。
从主道拐进小径的时候,苏陌听见有人在叫她。
这个声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尖利带着冷气。
钱媛拦在苏陌面前,开口就骂:「贱人。」
苏陌看着钱媛,拧了下眉:「你不是被你爸送去美国了吗。」
钱媛冷笑一声:「老娘想回来就回来,用得着你管。」
她是偷偷跑回来的。
苏陌警惕地看着钱媛,语气冷漠:「你找我干嘛。」
钱媛看了看苏陌的包,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有些人,生下来就是穷人,骨子里就是卑贱的。就算背着再贵的包,也高贵不了几分。」
她一直都知道用什么样的刀刃能一下紮在苏陌心口上。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贫穷自卑和虚荣,是这个女人最血淋淋的伤口。
但钱媛自以为是惯了,她忘了苏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她们欺负时,只会抱着书包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脆弱敏感的女孩了。
苏陌今天背的是生日那天邹星辰送她的爱马仕,因为是他送的,她就特别喜欢背,与其他任何都无关。
她极淡地瞟了钱媛一眼:「你神经病吧。」
还拿以前那套来羞辱她。
苏陌:「让开,我要回家了。你要找我说顾北图的事的话,那没什么可说的。」
提到顾北图的名字,钱媛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她逼近苏陌:「我让你离开西琼市,离这远远的。」
苏陌勾唇笑了一下:「西琼市是你家的吗,凭什么让我走。」
她看着钱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恨她了,只觉得她可悲可怜。
但她从不同情她。
钱媛这一生似乎都围着顾北图在转,像个疯子一样陷入了歇斯底里的境地,最后除了那男人的厌烦,什么都没得到。
钱媛看着苏陌,声音尖利,如石子划在玻璃上:「都是你,都怪你!」
苏陌看着钱媛的眼睛,看见了里面滋生出来的不甘与怨愤,像一只悬在空中的气球,随时都能爆开来。
苏陌暗暗把警惕心提到最高。
「伤你的人不是我,你要发疯也好,杀人也罢,去找顾北图。辜负你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钱媛笑了一下,冷笑中带着自嘲,却又揉了几分爱意在里面,自言自语道:「我哪舍得伤他。」
苏陌恼了:「所以你就找我,我他妈冤不冤啊,夹在你们中间。」
钱媛从失神中回过头来,看着苏陌,声音徒然拔高:「谁叫你当初不要脸勾引他,这难道不是你的错。」
苏陌:「……」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讲。
钱媛看着苏陌:「不说话了,心虚了。」
苏陌无奈道:「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不想搅进你们的狗血爱情故事里。」
「你就没想过,顾北图他或许根本早就不喜欢我了,这只是他拒绝你的手段罢了。他不想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能硬赖在我头上。」
钱媛显然不愿意听到这样残忍残酷的真相。又或许她早就洞察到了,她就是不肯相信,执意要把这股爱恨寄托在一个什么理由上。她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顾北图不可能不爱她,除非有人从中搞鬼,使出卑贱的手段破坏她的爱情。
而苏陌不幸成了这个人。
钱媛像疯了一样大叫:「你马上离开西琼市,你去美国,你离得远远,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苏陌不想再跟钱媛纠缠下去了,她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思考和理智。
苏陌错开钱媛,准备回家。
钱媛一把拉住苏陌的手腕,不让她走。
钱媛的指甲很长,险些掐进苏陌的皮肤里。她手上的康乃馨掉在地上,摔散成一支一支的。
苏陌甩开钱媛,怒目看她:「信不信老娘一脚把你踹飞。」
她不是瞎放什么狠话,钱媛这样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现在的她真的能一脚把她踹飞。
苏陌蹲下来,捡地上的康乃馨。
她突然听见砰地一声脆响,是玻璃砸在石块上的声音。
同时,一股浓烈的香味扑了过来,将夜色衬托出一片妖异来。
钱媛砸的是她的香水瓶,她捡起地上的玻璃片,将锋利的一面对准苏陌,声音带着狂躁:「你滚不滚,滚不滚!」
苏陌抱着花,转身,准备从旁边的小路回家。
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钱媛大叫:「站住!」
苏陌回头的时候,失控的钱媛已经举着锋利的玻璃片扑过来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过来,一把攥住了钱媛的手腕。
邹星辰用力一拧,钱媛手上的玻璃碎片掉在了地上。
钱媛蹲下来大哭:「你们都欺负我。
苏陌看了钱媛一眼,对邹星辰说道:「走吧,回家。」
以为地上的人已经穷途末路,谁也没想到她会捡起地上的玻璃片站起来扑向苏陌。
千钧一发之际,邹星辰抓住苏陌的胳膊,把她往边上一拉。
玻璃碎片抆过邹星辰的手腕,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
钱媛看见血,感到了害怕,颤抖着扔掉了手上的玻璃片,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苏陌一边捧起邹星辰受伤的手,一边回头冲钱媛吼了句:「找死。」
伤口不大,血量却不小,不断往下滴。
苏陌担心是划伤了动脉,她慌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来抆:「疼吗?」
邹星辰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揉了揉苏陌的头发,眼神带着温柔的笑意:「不疼。」
怎么会不疼,她整整一小包纸巾都不够用了。
她一边捂着伤口帮他止血,一边打了110和120。
救护车上,医生帮邹星辰止了血。
苏陌看血止住了,稍微放了点心。
医院里,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对苏陌说道:「很险,差一点就伤到动脉了。」
医生建议今晚先在医院住一夜,明天看情况可以回家休养。
邹星辰不肯,执意要回家。
苏陌把他摁在床上:「给我躺好。」
邹星辰抓了个靠枕靠在身后,晃了晃手上的绷带:「血都止住了,又没什么大碍,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苏陌坐在床边:「医生说的,今天先在医院住着。」
她压低声音:「钱媛被带去派出所了,作为受害者,你越是虚弱,她受到的惩罚和报应才越大。」
「我刚接到电话,说钱家的人为了帮钱媛开罪,请了精神鉴定的人去做鉴定。结果怎么样,数据都不用作假,钱媛的精神确实出了点问题。然后钱家的人就炸了,要跟罪魁祸首顾北图势不两立,顾家当然不认,两家现在还在派出所打着呢。」
「都不用咱们出手了。」
邹星辰听完嗯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看了一眼挂在床边的衬衫,又看了看身上大了好几号的病号服。
那件衬衫是他第一次穿,特别定制的,专门为了今天准备的。而这件病号服,浅蓝色条纹的,穿上这个怎么看都像个罪犯,一点儿都不帅气。
苏陌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的心思全在邹星辰的伤口上。
查房的医生敲了敲门进来。
这位主治医生年轻轻轻就已经是主任医师了。大约是出校园的时间不算太长,脸上带着独属於年轻人的活力和光彩。
医生检查了一下邹星辰的医疗数据,叮嘱了几样注意事项。
苏陌对医生说道:「辛苦了。」
年轻的医生对苏陌笑了笑说道:「你朋友的情况不严重,放心。」
苏陌礼貌道:「谢谢。」
苏陌没感觉,邹星辰一下就感觉出来了,这位身高还不到一米八,鼻梁也不高,腿也不长的医生在试探。
他对苏陌有意思,不然不会如此主观地用朋友两个字定义他和她的关系。
邹星辰:「我们不是朋友,是夫妻。」他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像一把铁锤砸下来,连回声都带着斩钉截铁。
医生识趣地笑了笑:「好,你们注意休息,有事就叫我。」
一番暗潮汹涌的夺妻大战在苏陌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和结束了。
等医生出去,苏陌勾唇笑了一下,又撇了撇嘴:「谁跟你是夫妻,戒指都没有一枚。」
邹星辰看着苏陌:「不管怎么样,我今天都一定要回家。」他有个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的。
苏陌把他摁了下去:「不行,不能回家,万一到家之后伤口裂开了,再出血了怎么办。」
邹星辰固执地坚持:「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回家。」
苏陌更加坚持:「不行,不能回家。」
「除非你给我一定要回家的理由。」
邹星辰想了一下:「要是不回去,奶奶会担心的。」
苏陌接上:「我刚才给奶奶打过电话了,说我们今天在我妈家住。」
邹星辰:「我认床,医院的床睡不着。」
苏陌抬手在邹星辰头发敲了一下:「再鬼扯。」
她曾经看他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都能睡着。
「这么大个人呢,怎么跟个中学生似的,叛逆期啊你。」
邹星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霓虹灯在近处和远处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铺就了一个璀璨多姿的舞台。
他有件今天一定要完成的事。
去年的今天,就是他们双双逃婚的订婚典礼举行的那一天。
苏陌扶着邹星辰躺在病床上:「我睡沙发,你也注意点,翻身的时候不要压到手。」
邹星辰没说什么,他只想苏陌早点睡着。
苏陌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邹星辰悄悄起身,脱掉身上的病号服,换上自己那身定制的衬衫西裤,悄悄推开了病房门。
过了一会,苏陌醒来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看了一眼病床,床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
她下来,想看看他睡得好不好。
掀开被子一看,里面竟然是枕头和靠枕,还有一套病号服。
苏陌生气地拿起手机,拨了邹星辰的电话,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多大个人了,还玩失踪这套。」
「伤口裂开感染了怎么办!」
「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一点!」
对方一言不发地等她骂完。
苏陌:「哑巴了你。」
「不管你在哪,现在立刻回医院。」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我在医院旁边的公园里等你。」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陌收起手机,心想一会见到他,一定要给点教训。
她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想的是锤爆他的狗头。
当她乘电梯到一楼,穿过大厅的时候,想的是卸了他的胳膊腿。
当她走出医院大门,转头看见小公园的时候,脑子里模拟的是一拳揍翻他。
因为靠近医院,即使是晚上,公园也有人在散步说话,很安全。
公园景致很好,到处是柔和的灯光,这让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下来。
她踏着灯光与月色往里面走去。
他说他在假山旁边的小花坛边等她。
苏陌远远看见一座假山,绕过去,看见了花坛。
她抬头,看见他从不远处走来。
男人穿着一套裁剪整齐的西装,月光在他身后洒了一片,又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霜一般的浅光。
他眉眼如初,永远是她最爱的模样。
他看着她,眼里没有其他,只有站在月色中与他遥遥相对的她。
他走近,打开手心。
他掌心躺着一枚钻石戒指。
钻石的切面折射着灯光与月光,落在他缠绕着绷带的右手腕上。那婉转间流动的光泽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把她从深渊峭壁拉回到满是温柔的另一个世界。
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交错。
所有的委屈和苦难都成了过往,被尘封在了过去。
旁边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从他们身侧走了过去。这提醒她,他是偷跑出来的。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决心,是锤爆他的狗头,卸了他的胳膊腿,还是一拳揍翻他。
他拿起那枚戒指,戴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眼前男人温柔带着磁性的声音,像被月光洗了千万年那般柔软,带着绵延不绝的爱意。
她听见他说道:「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