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
顾余生的神色淡然,他伸出手,抚摸着老牛的脸庞。
这一刻。
他心境豁然开朗,明白了心中一直想不明白的事:诞生出智慧已成半圣的老牛为何要与真龙辩道:
老牛不是要以佛压道,也不是畏惧黄龙以道压佛。
而是在寻找他的大道真谛。
但很遗憾。
从一开始,老牛就已经偏离了那一条道,他寻不回真我,本我,自我,他看似超脱轮回,实则依旧被本身禁锢。
是的。
在牛的世界里。
它就应该低头吃草,肚子填饱,然后悠闲着回家,耕地,日出而劳,日落而息。
这是它本来的命运,也是另外一种独有的智慧。
曾经的主人丢了它。
它也在聆听夫子教诲中丢了自己。
老牛在佛经里寻找答案,只是因为风曾经吹过它脖子上的古铃。
顾余生起身。
把那一本佛经藏进袖子。
他起身爬坐在老牛的背上。
“牛儿,我带你回家。”
老牛慢慢行。
顾余生如读书的童子。
不急不躁。
这一刻。
顾余生也同样放下他心中的执念:当年夫子乘坐过的黄牛,他若骑乘,会不会大不敬。
可现在他不这样认为。
他相信,以那位夫子的智慧,也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想通这些。
顾余生只觉得背后的书箱陡然一轻。
老牛陷入泥地的脚印,也没有那么深了。
“哈哈哈!”
顾余生骑牛奔腾在旷野的世界,敞怀大笑。
这一刻。
他才明白,为什么书箱那么重。
因为它承载的不止是来自圣院的圣人之书,还有佛家最深奥,也是最浅显的道理。
禅中真意。
顾余生已解。
已悟。
神海深处。
那金色的莲花瓣,渐渐的由原来的十二瓣,增加至十八瓣。
三十瓣莲花。
十八瓣在最下方做金莲台,十二瓣在上方成青莲。
风中的佛影,笼罩住老牛,它又获得了超越凡身的力量,御空而起,风驰电掣。
曾经那一尊落在顾余生头顶,他无法感知的佛尊法相,渐渐的与顾余生重合。
他是佛。
也是人。
游历人间。
是一位佛门行者。
天空的乌云,染上金色的霞光。
要下的雨。
没有落下来。
大梵天圣地。
古老的佛门钟声,从十八层琉璃宝塔传出。
众僧惊诧,随即感觉到天地间有一道至善至圣的佛光普照,他们纷纷盘坐当场,诵经悟道。
而在圣地藏经阁。
正欲窃取佛经的蛮僧大汉,若有所感的停下来,他的身上泛起阵阵金光,被黄龙爪裂的伤,奇迹般的愈合。
黄牛蛮僧盘坐当场,放下手上偷窃的佛经,双手合十。
片刻后。
黄牛取出另外一只牛角,任由其遁入虚空,阖目道:“夫子……今时今日,蛮牛方知道路差错,蒙小师弟指点禅意,我已见到彼岸之花,大道之果。”
嗡。
大梵天圣地显圣佛!
佛钟响了一百零八下。
同日。
大梵天圣地有黄龙显本身,十爪撕裂佛阵,圣佛甘受黄龙三爪,最后,黄龙隐遁虚空,再不见踪影。
“公子,公子,快看!”
宝瓶从书箱探出来,手里捏着一个金灿灿的珠子。
“嗯?”
骑在老牛背上的顾余生,只觉一股极为精纯的佛光笼罩着自己,侧目一看,宝瓶跳在他肩膀上,双手捧着一颗金菩提。
“宝瓶,哪里来的?”
宝瓶指着书箱,“公子,那一只牛角,变成这颗珠子了,好沉,我拿不住啦。”
那一颗金菩提好似真的很重很重,宝瓶拿得吃力,顾余生伸出手,那一枚金菩提落在手心,并没有任何沉重之感。
一缕神识侵入金菩提,顾余生只觉有无数本佛经涌现,包括几本佛门剑术:慈悲之剑,镇真魔之剑,度厄难之剑,断三灾之剑,斩因果之剑,正是半圣蛮僧提到过的佛门五心剑诀。
除了这无心剑诀外,还有一道极为神圣的禅意涌现,将顾余生灵台的那一尊佛洗得明亮无比。
过了很久。
顾余生才重新睁开眼,他的身上,有一层佛光涌动。
宝瓶吃惊道:“公子,你要当和尚吗?”
顾余生哂然,把金菩提还给宝瓶,这一次,宝瓶终于能拿住那一颗金菩提。
“门里门外都是一场修行,此中真意,并非要入空门才能领悟,我当然是要去见莫姑娘的,怎会做和尚。”
顾余生骑牛慢行,不知不觉间已至花州边界。
南方是儋州。
一条血河拦在前方,夕阳下的血河,静谧而安静。
少年从牛背上下来。
缓步走向那一座被风吹雨打千年的古桥。
少年的心泛起阵阵涟漪。
那一天在花州草坪无意翻动的那一本经书,是石桥禅。
里面有一句。
不自觉的浮现在他脑海:
【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他从桥上走过。】
那是佛经里的痴女,千年等一人。
等心爱的人从桥上走过。
只为看一眼。
如今。
有一座桥就在眼前。
山中人讲:缘起性空,缘起缘灭。
人海看见你。
看见你在人海中。
少年将踏上那一座石桥。
他的脑海中,并不是佛家的那一尊等人千年的石像。
他想起莫姑娘。
在青云门前的初相遇。
在桃花缤纷的茅屋前重逢。
在灰暗人生中无数次挥剑飘然而来的晚云。
那是顾余生心心念念想要见的莫姑娘。
敬亭山还很远。
前路还很长。
可那一座风雨情人桥已近。
【若见一个人,需要风吹雨打。】
【我愿意等千年。】
顾余生心中说道。
当少年的鞋踏上石桥的时候。
桥的那一头。
有一道白色的倩影出现,在夕阳的余晖中,晚云的面庞,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少年衣襟颤。
呆立站桥头。
顾余生倒骑黄牛,逃遁出花州城后,速度极快,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跃过数万里,很快要到儋州与花州的边境。
顾余生畅想着以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抵达中州,可他没想到,老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它竟然在一片青青草坪停下来,悠闲的啃着嫩草。
顾余生翻身下老牛,躺坐在草坪上,打量着努力吃草的牛。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头牛,已非曾经的那一头牛。
当年受夫子教诲的那一头牛,已经超脱轮回,不再受肉身的限制,而眼前的黄牛,则更像是当年那一头黄牛,没有遇见夫子,将会经历的另外一条道路。
它之所以能够御空数万里,全是因为那一只牛角中,还蕴藏着黄牛法相的一丝本源气息,而也只是这一缕本源气息,才让黄牛从铁牛封印中苏醒。
这两天的时间,顾余生还试图与老牛沟通,然而,它已经回归了自我,或许在它眼中,顾余生才是它的主人。
亦或者,如果它还藏有智慧的话,也只能是悠悠岁月长河中,它曾驮着那位牧童,像现在一样悠闲的吃草。
在时间的长河中,沉睡了百年千年。
它真的有些老了。
只有这一片青青之草,能让它感到快乐。
世间修行者眼中的神牛,渐渐褪去它的光环,变成一头只专注于吃草的老牛。
草坪上露出的盐石,老牛会用粗糙的牛舌去补充盐分。
老牛没有离开顾余生太远,也很温顺。
风吹草低,天空乌云密布,快要下雨,老牛努力的吃更多的草,它不知道自己是一头牛,但它知道,吃饱以后,还要继续赶路。
顾余生背靠书箱凝望着天空的乌云以及来的方向。
顾余生知道,在他身后,有无数修行者正要取他性命,他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陷入旋涡之中。
他也着急赶路。
但是。
老牛奋力啃草的声音让他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两天的时间。
老牛带他走过的路,足够让他行一月两月。
没理由不让一头牛不吃饱。
顾余生反手从书箱里随意取一本书聊以打发时间,书摊在掌心,却是一本蓝封泛黄的佛经,顾余生愣了一下,书箱中除了要交给圣院的那些书外,剩下的,都是他父亲留在书箱中的,这些日子,他已经看了数千本书。
每一次翻看书的时候,他都会有意的去甄别,将感兴趣的书拿出来品读。
平时,他是绝不会看佛经的。
心神恍惚之际鬼使神差的翻开佛经,泛黄的书帛以及尘封多年的佛经文字,让顾余生有一种莫名祥和之感,他好似看见了无数佛塔,滚动的经筒和飘扬的经幡,高僧的诵经声出现在灵魂深处,佛家的慈悲,禅意,他不需悟,就好像能懂。
就在此时,老牛吃草脖子上的青铜古铃被风吹响。
那一声古铃悠扬,让顾余生灵台清明,又让他心中泛起微澜。
他的眼睛,没有去看掌心被风翻动的佛经。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老牛吃草的动作。
顾余生倒骑黄牛,逃遁出花州城后,速度极快,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跃过数万里,很快要到儋州与花州的边境。
顾余生畅想着以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抵达中州,可他没想到,老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它竟然在一片青青草坪停下来,悠闲的啃着嫩草。
顾余生翻身下老牛,躺坐在草坪上,打量着努力吃草的牛。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头牛,已非曾经的那一头牛。
当年受夫子教诲的那一头牛,已经超脱轮回,不再受肉身的限制,而眼前的黄牛,则更像是当年那一头黄牛,没有遇见夫子,将会经历的另外一条道路。
它之所以能够御空数万里,全是因为那一只牛角中,还蕴藏着黄牛法相的一丝本源气息,而也只是这一缕本源气息,才让黄牛从铁牛封印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