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央在浴室里打好水,试好水温,把盆和毛巾搬到床边,然后掀开一点蓝丝绒被褥,握住了林奇的手臂。
那手臂摸上去冰冷却细瘦,仿佛皮包骨头一般。他的手上没有戴手套,那龟裂的皮肤愈发严重,甚至有淡黄色的液体渗出。楚央将浸湿的温热毛巾拿起,仔细而轻柔地擦过一寸寸的皮肤,用心将手上渗出的液体都抹去。拉完两条手臂,便是胸脯、双腿……
他仍然记得在优胜美地三林小屋中的第一夜,那令他到现在想起来都脸红心跳的疯狂夜晚。他记得月色里林奇那强健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如古希腊雕塑一般朦胧起伏的光影,梦一般完美而充满力量的身体,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将他这么一个也并不瘦弱的大男人抱起来……可是现在,那身体枯朽得他几乎要认不出来,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怪物吸干了一般。
擦着擦着,一颗水滴落在林奇的胸膛上。楚央惊惶地用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难过。
他恨自己,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恨自己不能像林奇保护他那样,保护林奇。
擦好了身体,楚央将被褥重新盖到林奇身上,仔细掖好,只露出一张憔悴衰老的面容。此时月色已经开始浓郁,远处的镇子里灯光都已经渐渐熄灭,城堡里除了不知何处发出的怪语呢喃,其他人大概也都入睡了。
楚央坐在林奇身旁,无法入睡,就只能怔怔看着那在窗台上流动的月光。看着看着,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极为动人的旋律。
林奇的睡颜也浸润在月光里,像是红颜凋零,像是枯骨悲歌。
楚央惘然地想着,林奇在做梦吗?
是噩梦还是美梦?
等到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大提琴从盒子里拿了出来。那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那般合适,那般温存,就好像失散已久的恋人,缠绵地拥抱住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如果自己可以给人带来死亡,是否也有可能带来生命?他的琴声有没有办法进入林奇的梦境里,有没有办法在他痛苦的炼狱里带去哪怕一丝的缓解?
楚央不确定,可他想要试一试。
他的琴声也并非从一开始就具有那种黑暗力量的,不是么?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回忆他和林奇的第一次见面,那个着三不着两的网红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他,还跟踪他到汉堡店去,点了一份巧克力慕斯吃得那样开心……还有在爷爷的旧屋,林奇埋在书堆里,认真地研究计算,写写画画,只为了救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倒霉蛋……在北京的公寓里,林奇叼着勺子眼巴巴地坐在吧台上等着自己烧好饭;房间乱得像被洗劫过;洗澡的时候连门都不锁……在上海,在自己最疯狂的日子里,林奇那样耐心,忍受着他种种非理性的仪式和要求,忍受着他神经质的担忧和惊恐,悉心地照料着他,直到他度过最黑暗的日子……还有在优胜美地森林小屋,两人眼神交换中的种种试探、种种暧昧的温度,最终终于积累到临界点,迸发成绚烂的花火。
在这一刻,楚央的心里充满着幸福的感觉,酸涩的、小心翼翼的、却真真切切的幸福和……希望。他扬起琴弓,将所有的感情灌注在那四根琴弦之上。
第83章玛丽安博雷大宅(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