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苑虽然头脑简单,好歹也是侯门里长起来的,宫闱秘事也听说过一些,此时突然反应过来,不觉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跟皇帝说的那些话,顿时忐忑起来,那些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她为了泄愤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回,皇帝难道能让她活?也许把她弄到浣衣局就是为了无声无息地杀掉她!
苏明苑突然害怕起来,嗫嚅着说道:“可我已经说了,那该怎么办?”
“你都说了什么?”糜芜问道。
“就说了殿下叫你去三省斋的事,”苏明苑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糜芜追问道。
“还有那天一大早,殿下从你院里出来的事,”苏明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跟陛下说,亲眼看见他在你房里,还说你送他出来……”
“啪”,糜芜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骂道:“你可真是作死!”
她是乡下干农活长大的人,手上的力气比寻常年轻女子大得多,一巴掌下去,苏明苑脸上立刻就是五个指头印,又是疼又是怕,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糜芜知道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便也不再理会她,只快步向外走去,路过那妇人时吩咐道:“所有的衣服都让她洗,不洗完不给她吃饭!”
走出浣衣局,糜芜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怪道皇帝昨天是那副模样,怪道皇帝发落了苏明苑却一个字也不跟她提,眼下皇帝有没有派人去查崔恕的行踪?假如查到了的话,该怎么办?
糜芜深吸了一口气,不能慌,前面那么多回她都应付过去了,这次也一定能过关,说到底,她赌的是皇帝的顾惜,不是皇帝的爱意,皇帝既然不肯纳她,对她应该没什么男女之情,按理说,即便是知道崔恕与她关系不浅,也不至于特别纠结才对。
可是惠妃……假如她先前的猜测没错,惠妃就是在男女私情上面出的事……
皇帝最受不了别人骗他,可她还是骗了他,皇帝会怎么处置她?
糜芜心事沉沉,崔恕说得对,她还是心肠太软,不足以成事,早知道苏明苑这么坏事,当初不该拦着崔恕杀她的。
“江姑娘!”迎面就见王福良一路小跑着冲她奔过来,满头大汗地说道,“陛下找你!”
来了。糜芜定定神,迎上前去,若无其事地问道:“王公公怎么这么着急?”
“陛下上朝时突然晕倒了。”王福良胡乱抹了一把汗,道,“一醒来就让人找姑娘,姑娘快去吧!”
糜芜吓了一跳,立刻便提着裙角跑起来,急急地问道:“怎么突然晕倒了?”
“出大事了!”王福良知道皇帝待她与别人都不同,所以也没有隐瞒,“西疆打起来了,六皇子殿下审的案子里头有个重要的嫌犯突然死了。”
这么说,是为了政事烦恼?糜芜叹口气,道:“陛下这阵子太累了。”
“可不是这么说的嘛!”王福良看四下没有别人,压低声音说道,“为了六皇子的事,陛下只怕后面还得忙,秾华宫死了的太监刘玉,那边说是六皇子杀的,还有几位大人说六皇子先前在江南时严刑逼供,又有人说六皇子七月底才出京,不可能在江南……”
糜芜心里一紧,七月底,就是那天……皇帝已经知道了。
步子不觉顿住了,王福良见她不走,忙催促道:“姑娘快点吧,陛下找的急。”
该如何,便如何,不信皇帝真会对她这么绝情。糜芜,
福宁宫中,郭元君和众多皇子团团围在病榻之前,焦急地等待着太医诊脉的结果,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福良一路跑到门外,定定神才放慢步子走进来,沉声道:“陛下,江姑娘来了。”
终于来了。崔道昀低声道:“让她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正在诊脉的太医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郭元君,郭元君冷冷说道:“陛下,就算再着急见人,也得先瞧了病再说吧?”
“退下吧,”崔道昀摆摆手,“过会儿再说。”
郭元君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当先走了出去,崔祁煦犹豫着也跟了出去,其他人看情形不对,忙也跟着走了,崔恕落在最后一个,向外走出几步,却又停住了脚步。
在垂拱殿中,他也听出了关窍,那个官员看似为他开脱,其实是为了告诉皇帝,七月二十八日之时,他在京中与糜芜私会。
皇后几次三番明枪暗箭地提醒,皇帝肯定知道了许多,但皇帝对着他时却只字不提,也许是他们父子关系疏离,皇帝对他无话可说,也许皇帝是更在乎她的态度,也许,皇帝为着从前对他的歉疚,愿意宽放他一次。
可他却不能置身事外,让她一个人面对。天子之怒,足以让她粉身碎骨。
崔恕转身回头,向着榻上的崔道昀双膝跪下,沉声道:“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崔道昀看着他,许久才淡淡说道:“你有何罪?”
“七月二十八日一早,儿臣的确在京中,之前儿臣未曾向父皇禀明此事。”崔恕道,“儿臣有隐瞒之罪报,请父皇责罚!”
门外,糜芜听见了这句话,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心中百感交集。
崔道昀心下便是一沉,虽然与这个儿子相处的时间不多,但身为父亲,他太了解崔恕了,以他的傲性,若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绝不会向他跪下,更不会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些所谓的流言,只怕都是真的。
崔道昀看着他,沉声问道:“朕命你在江南审案,为何故突然返京?”
“儿臣先前曾命令属下在暮云山拦截江糜芜,后面得到消息,江糜芜已经确定入宫,儿臣担心她另有目的,所以赶回来向她确认。”崔恕道,“此事都是儿臣一念之差,请父皇责罚!”
“七月二十六日,朕在猎场遇见她,”崔道昀目光悠远,“二十七日送她下山回家,二十八日一早,你赶回京中。你来得好快。”
江南到京城,千里之遥,即便他在二十六日就得了消息,一日夜赶回来,也是十分紧张,更何况算起来脚程,他很可能是二十七日才得到消息,昼夜兼程地赶了回去。什么事能让这个冷静克制的儿子失去判断,不顾败露行迹的风险进京?自然是心爱的女人。
崔恕心知,此事无论如何也很难圆过去,也不辩解,只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隐瞒之错,请父皇责罚儿臣!”
只是隐瞒吗?崔道昀淡淡一笑,道:“你退下吧,朕要跟她说。”
崔恕还想再说,耳边已经传来了糜芜的声音:“陛下,我来了。”
崔恕没有回头,只听着她轻盈的脚步声像平时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到跟前,却又越过他,一直走到皇帝榻前,屈膝半蹲了,带着笑意道:“陛下怎么不诊脉呢?”
“你退下吧。”崔道昀不答,只向崔恕摆摆手。
崔恕知道不能再留,只得站起身来,疾步向外走去,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切断了里面的声音,崔恕迈步走下台阶,瞬间拿定了主意,若是皇帝翻脸,哪怕拼上一切,也一定要救下她!
耳边传来一声笑,却是郭元君慢慢地走了过来,唇边带着讥诮说道:“机关算尽,反而自误。崔恕,你倒是想想,到底值得不值得?”
大门关紧了,屋里的光线暗下来,糜芜半蹲在崔道昀榻前,拉住了他绣着银色蔓草纹的袖子,轻声说道:“陛下,我来了。”
崔道昀垂目看她,心中千回百转,眼中一时是她,一时又是柳挽月,就连那个柳挽月,也是一时鲜妍明媚,言笑晏晏,一时脸色灰败,香消玉殒。
崔道昀一时也理不清这许多情绪是但只为她,还是为了柳挽月,许久,才低声道:“为什么要瞒着朕?为什么要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