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宅院此时也一片漆黑,只有门口一排用绢布扎的灯笼, 在风中滴溜溜地转动, 上面用俊逸的书法写着斗大的“王”字。此处正是王莽所居的安汉公府邸。
来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皮制的酒袋子, 刚拔开木塞,就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 吓得他连忙转身, 却发现只是一只野猫从墙头路过, 踩踏几块松动的瓦当发出的声响。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的人吓得连忙用手抚了几下胸口, 方才将提起的一口气顺了下去,快走几步上了台阶, 将袋里的东西全部泼洒在朱红色的大门上。
野猫闻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的散发着腥臭的血的味道, 全身毛都炸了起来, 背部弓起发出凄厉的嚎叫。
“什么人?”原本在门房假寐的家奴迅速醒了过来,待打开门一看时,早已不见人影, 只有灯笼惨白的光下,一只瘦小的黑猫被无比拉长的影子投射在一滩黑糊糊的东西上。
其中一个家奴正欲提着灯笼上前查看, 就感到手在门扉上抹到了什么冰凉、黏稠的东西,缩回来一看,顿时尖叫起来:“血啊!好多血!”
原来除了他一手鲜红之外,整个安国公府的大门、台阶上全部都是血,就连写着“王”字的灯笼上也溅了不少血迹,看起来犹如凶案现场。
“嚷什么?”一个王家的幕僚从门里走了出来,蹲在地上将血挑了一点放在鼻下嗅了嗅,“这应该是狗血,一定是有人故意泼上去的,你们刚才出门的时候没看着人影?”
几个家奴绞尽脑汁,其中一人说道:“刚才好像看到有一道人影往华阳街北边跑去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追!”幕僚怒吼。
那个家奴在追出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刚才那个遁逃的侧脸,似乎有些眼熟……
在王家正在满长安城搜寻泼狗血的嫌疑犯的时候,在尚冠里一个整洁、雅致的院子里,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揉了揉额头,从榻上坐了起来。
卫青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又穿越了,他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了一下,发现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里面的摆设少而不俗,甚至有一两件御赐的佳品,窗外还有几竿修竹,显然这户人家虽然现在过得一般,但还有一股大家的气质。
其中一件鎏金银的博山炉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卫青顺手从案头捞过来把玩,底座上的一圈铭文就恰好落入眼中:“内者未央尚卧鎏金银熏炉一具并重六斤五年寺工造六年二月输第初三。”
卫青差点没把这熏炉给砸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小炉子觉得有几分亲切了,这不正是他和平阳公主成亲的时候,刘彻赏赐的一批御用品里的吗?他还记得当时配套有好几个小炉子,他就顺手送了家里的三个小子一人一件。
他连忙翻出一面铜镜,只见镜中映照出来的脸竟然像极了成年后的三子卫登,卫青心中已隐隐猜测出了,将婢女叫醒问了几句,证实了他的猜想——这次竟然穿越到了自己的玄孙卫赏身上。
宣帝元康四年,诏赐青孙钱五十万,复家。成帝永始元年,青曾孙玄以长安公乘为侍郎。这卫玄便是卫赏的父亲了,在卫赏成年后分开居住,但都在尚冠里,相距不远。
“今年是几年?”卫青问道。
婢女虽然奇怪自家主人为何问一个这么众所皆知的问题,但也老实回答:“今年是元始三年。”
元始三年是汉哀帝去世后,王莽立汉元帝刘奭之孙,中山孝王刘兴之子刘箕子为帝的第三年,这位登基时仅九岁的小皇帝是王莽为了弄权立的一个幌子,朝政全部由王莽一手把持,奇葩的是,这王莽在朝廷和民间声望很高,大家都赞颂他有周公的美德,大臣共同推荐皇帝封他为安汉公,褒奖他有济世安汉之功。
但对于当过朝廷二把手多年的卫青来说,仅仅是丫鬟寥寥数语的描述就让他看出了王莽暗藏的野心,这王莽怕不是来安汉而是来篡汉的。也不知道刘彻是不是也一起穿越了过来,毕竟这汉家天下眼看着就要改姓王了,最着急的应该是他才对。
卫青并不是不想管他们老刘家的事情,毕竟他已经知道最终还是有卫家血脉的那一支做了皇帝,虽然这么多代下来要算沾亲带故也已经是很远的关系了,否则他卫家也不会就在尚冠里做个富贵闲人,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卫青作为穿越人士还是乐意帮扶一下老刘家的,只是……
现在卫玄在长安城只是一介庶民,亲爹也只不过是个秩比六百石的议郎而已,要衣食无忧肯定是毫无问题的,但要说力挽大汉倾覆的颓势,卫青手头没权没兵,只能在这长安城暂且观望一阵。
王莽压根没想到有个小小的议郎之子将对自己称帝的完美计划产生巨大的影响,他这会正怒气冲冲地坐在诏狱,审问自己的“逆子”王宇。
王宇是王莽的嫡长子,由宣春侯王咸的女儿王氏所出,王氏曾祖做过昭帝时期的丞相,家风向来清廉正直,王宇也受到了母亲那边的影响。
王莽在汉哀帝时期就吃过皇帝母族的亏,哀帝继位后亲近自己的亲妈丁姬和亲奶奶傅太后,重用丁、傅两家外戚,令王莽黯然下野,直到哀帝去世,王政君为了撵走董贤才令王莽得了机会东山再起。
对于其父长期不让小皇帝和小皇帝的母族卫姬一族见面一事,王宇一方面同情年幼的平帝,同时还担心此举会在平帝长大后令王家遭到报复,一直坚决反对,但王莽大权在握,根本不听长子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