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吧。”
“再不回去,妈妈也会着急的呀……”
雪姒牵着小女孩儿的手,站在了空旷的大地中央。
她用左手撩起自己的发丝,面容平静温和。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她毕生最大的力气,最响亮的声音,对着天地,铿锵有力道:“众魂之灵,听我之令!”
顿时,天空、大地、海洋、川流里无数飘散的幽魂们,在听到了雪姒来自血脉传承下充满压制和命令的声音,都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它们朝着雪姒所在的方向转了过去,静默在自己所处的天地之间,岿然不动。
“我以冥灵族未来族长的名义命令你们全部退回,到永生之海的那一边,永生永世,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去!!”
所有的魂灵在刹那间就陷入了暴动之中,疯狂撕扯着雪姒的神经和大脑,但她依旧面无表情,继续将她的话说完。
“当然,你们所有的痛苦、彷徨、悲伤、愤怒,以及全部的让你们感到不适的情绪,我都将一并替你们承担!只要你们永生不再踏入人界半步,我会想办法实现你们的愿望,让你们与自己的亲人爱人再次重逢!”
说罢,雪姒忽然用锋利的刀刃,自手腕到臂弯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胳膊,露出了自己的血肉出来。
黑红色的血液像没有尽头一般汩汩流下,而所有的亡灵们,瞬间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深处传来的急迫感。
无数的暗力和阴气引流成河、成江、成海,朝着雪姒的手臂疯狂涌去,雪姒皱了皱眉,又再次在自己的身体上不停地划口子,让阴气引流进去,到最后,因为实在承受不住了,她颤悠悠地在自己的心脏前,划出了最后一道口子。
而就在阴气涌入心脏的那一瞬间,她像是恢复了痛觉,再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疼痛,被迫弯下了腰,跪趴在了地上。
身旁的小女孩焦急地拉着她,问她怎么样了。
雪姒没有说话。
这一次,她真真实实,确确切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
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两个高大的背影不断远去,最后在自己心爱的花圃里,闭上了眼。
她看到了一位老人,虔诚地吻了吻他妻子的额头,然后闭上了眼,靠在了痛哭流涕的妻子的怀里。
她看到了一个妙龄少女,在笑着对自己的亲人、朋友们打过招呼后,然后脱掉衣服,满身是血地躺在了浴缸里,面容安详无比。
她看到了一位抱着儿女的妻子在目送着自己的爱人赴往战场后,便永远地站在了原地,等着她的爱人回来。
她也看到了相濡一生的爱人最后拔刀相向两败俱伤;也看到了阴阳相隔之人永生的眷恋与遥望;也看到了爱而不得的绝望之人站在爱人面前将刀刃刺向了自己,以求永生的铭记。
她看到了残忍、冰冷、罪恶,也看到了温柔、真情、眷恋,她看到了在暗潮涌动扭曲癫狂的世界下的芸芸众生,听到了他们的绝望,尝到了他们的悲伤。
原来,众生皆苦,大家都活的这样累啊。
但是没关系,有她在,她一定会替他们记下所有的痛苦和悲伤,替他们分担更多的无奈与彷徨。
用她生命里最后的温柔,拥抱这个世界最冰冷最阴暗的角落,抚平他们内心的伤痕,给予他们一直渴望的温暖。
雪姒虽然跪趴在了地上,但慢慢地,她的双手交叉开来,搂住了自己的肩膀,一次又一次地拥抱着所有因为痛苦而涌向她的情绪,拥抱着那些脆弱无助的灵魂。
“姐姐……你……”小女孩儿看着雪姒的样子,急得都快哭了。
雪姒抬起头,缓缓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没事。”
“姐姐要带你们回家了。”
就在顷刻间,灰蒙蒙的天际深处,似乎落下了什么东西。
白色的纯洁的羽毛一般温柔的东西,从灰色的天空上盘旋而下,轻抚着所有受伤的灵魂,以及伤痕累累的大地。
无穷无尽的大雪落在了冰冷的树梢,落在了鸟儿曾经流连的枝头,落在了复古的房檐顶上,落在了少女温柔的头顶上。
一身破碎黑裙的雪姒抬起头慢慢起身,披着一身美到不可思议的白色氅毛,像来自深渊的堕天使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白色羽翼一般,纯美动人。
她用指尖碰了碰上天赐予给她的白色礼物,思绪再一次拉远。
“妈妈生你的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啊……”
“你是上天赐予给爸爸妈妈最宝贵的礼物,是爸爸妈妈会拼尽一切都想要守护的宝贝。”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好好活下去,替我,和叔叔阿姨一起。”
……
雪姒带着所有被安抚好的亡灵回到永生之海的那一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人族虽然死了许许多多的人,但也有不少人记得那天的场景,因为几乎从不下雪的义沃星,却在幽灵族退军的那一天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在这场像是在抚平大地的伤痕的代表着原谅的雪下完之后,人族便再也没有了幽灵一族的踪迹。
当然也有人因为好奇去往了永生之海的边境,却惊奇地发现永生之海在不夜城周围便已已经消失不见,并让一条黑色的河流阻隔开来了。
黑色的河流环绕着一座钉子状的山,那座山上还有一张紧闭的大门,而河流的沿岸之处,慢慢开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
从此,永生之海的那一端,被永久地划给了冥河,没有人知道那一端是怎样的世界。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爬到那座钉子山上并打开大门。
雪姒回到冥灵族之后,宫邢便完全卸任,将一切都交给了雪姒,像阿婆一样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雪姒知道,他们活的已经够久了,已经不想再被凡尘俗世庸扰了,也不再过问他们的去处,便随他们自己去了,所以到了后面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雪姒还发现自从宫邢走了之后,宫茹也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向了何处。
宫邪自从雪姒上任后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她的身边,坐稳了冥河管家一把手的位置。
就在雪姒支使着几只小鬼帮她偷果子的时候,宫邪忽然匆匆忙忙地找到了她。
“大门那里有事。”
雪姒:“什么事?”
宫邪:“你去了就知道了。”
雪姒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走到大门旁后,雪姒缓缓推开了这扇沉重而又堆满灰尘的大门。
这是一扇去往外界的大门,也是一扇被她私自封禁的大门,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私自外出。
而就在她准备将目光落在另一边那曾令她怀念无比的世界的时候,她的神情倏地一滞。
一个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老人无力地坐在大门之前,努力地抬起头,想看清来人的脸。
雪姒垂着眼,看着这个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人。
那人看着她的模样,缓缓笑道:“你看着似乎过的很好,倒也不枉我这一行。”
雪姒的眼皮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张开她紧闭的双唇。
那人也不甚在意。
她随意地笑了笑,看似轻松释然,却又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最终,她转过头,看向天空尽头的血月,看向无边无际的远方,看向静谧深沉的冥河与大海。
“姒姒,何其有幸,我终于亲眼见到永生之海了。”
“最重要的是,”莉的声音明亮依旧,全身却在阴风的吹拂下慢慢地化为了齑粉,“还是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