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絮絮叨叨的细碎叫声一同传来的, 是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花豹的嗅觉灵敏, 但还没神奇到能透过血腥味辨别出是什么动物的血。好在野犬们的吠叫听上去并无惊恐, 语调轻快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和喜悦, 因此乔安娜不太担心是它们受了伤。

大概是刚捕完猎吧。她想。

辛巴闻到血腥味就坐不住了, 母子俩连夜赶路，淋了一夜加一个早晨的雨, 水分带走的热量把肚子里的食物储备消耗一空，再被血腥味一勾, 馋虫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气味传来的方向, 脚下生风地往前莽, 看样子心思早就先一步飞到了食物旁边。

没有掠食者能拒绝现成美餐的诱惑, 乔安娜没有费劲阻拦, 跟在儿子后面，一起循着气味找过去。

激动的大呼小叫转变成了满足的小声哼哼, 野犬们的进食一向迅速而有序, 即使捕到的猎物很小, 也不会发生食物纷争。首领不会凭地位蛮横地独占全部食物, 每只野犬都能分到相对平均的劳动所得, 并且, 当族群中有幼崽时, 所有成年野犬都会有优先礼让幼小。

这也是乔安娜敢放心地把丹寄养在野犬托儿所的原因毕竟只要野犬们还有一口肉吃，丹就不会饿肚子。

乔安娜一边走一边听野犬们进食的动静，借此判断猎物的大小。

吃这么久还没吃完, 应该不是跳羚或瞪羚一类的小个头羚羊，也不会是太小的幼崽，估计比黑斑羚还大，说不定是狷羚或者角马。

如果是角马就好了，野犬们吃完还能剩下一半，差不多够她和辛巴吃个半饱。

走过一片高草丛，再拐进一个树林，乔安娜总算看见了野犬群，和它们的猎物。

一头大象

乔安娜深深震惊了。

每种掠食者能抓到多大的猎物，基本上都由种族天赋注定了。野犬们依靠团队协作，能够捕捉到比自身个体大四五倍乃至七八倍的猎物，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犀牛、河马和大象。

纵观整个草原，有实力捕捉这些体重以吨为计数单位的庞然大物的，只有狮子。而且还必须是大群的、至少十只以上的有规模的狮群，猎物多会选择未成年的小象或病弱的母象，像雅典娜狮群那样的小狮群，只有白给大象送四杀的份。

现在，野犬们抓到了一头大象，看那小山般魁梧的体型，应该还是一头公象，乔安娜自然不敢相信。

她太过震撼，以至于直接问出了声“这大象是你们抓到的”

野犬们瞥她一眼，认出了她，示意性地摇摇尾巴，继续埋首在象尸的腹部狼吞虎咽。

“妈咪”丹原本挤在野犬群里跟小野犬们一块吃着东西，看到乔安娜出现，愣了两秒，惊喜地迎了上来，一头扎进乔安娜怀里。

他已经不会用哭泣表达思念与恐惧了，一颗小脑袋在乔安娜胸口和脖子里拱来拱去，这些天来的担忧和不安全部化成一迭声的呼唤“妈咪妈咪”

乔安娜之前也有把丹放在野犬托儿所外出三四天的经历，不过这次，她没有提前通知过丹，只说出去捕猎就毫无征兆地失踪了，想也知道小朋友对她的安危会有多糟糕的猜测。

更何况，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失去母亲的打击，虽然年纪小，可能相关的记忆都记不清了，但那种孤独、无助和绝望，足够成为笼罩一生的梦魇。

乔安娜听得心都碎了，用下巴摩挲着丹的头顶，温柔地回应“我在，我没事，别怕。”

丹在乔安娜身上腻歪了一阵，定定看了她几眼，又在她身上蹭了一会，这才像是终于确认了她的存在，稍微平静下来。

“是不是因为妈咪找不到我了”他用额头抵着乔安娜的肩窝，委委屈屈地解释，“我也不想到处乱跑，但是野犬要离开，去捕猎，我阻止不了。我又不敢自己待着，只能跟它们走”

乔安娜舔掉他头发上沾着的血污和肉沫，打断他“跟着它们走是对的，我跟你说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单，太危险了。”

丹也跟着开始清理脸上的血渍，像乔安娜和辛巴平时会做的一样，用手擦拭，再舔干净手指和手背。听到这，有些犹豫地抬眼看乔安娜“可是”

“没有可是，你记住，任何情况优先考虑活下去。”乔安娜坚定地盯着丹的眼睛，“即使没有我，你也必须保护好自己，寻找其他可信的庇护者或同伴。如果死了，你就只是一块肉，捕食你的动物不会关心你因何而死、想要什么；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几乎从没跟丹讲过这种事，然而昨晚看到的死去的公象给她敲响了警钟。连狮群都要避让三分的草原一霸都可能惨死在人类的枪口下，她又怎么有把握自己永远是安全的呢

丹还有着人类的身体，她倒不担心他受到人类的攻击。就怕哪天她出了什么意外，小朋友没个轻重到处乱跑，最后殒命于食肉猛兽之口。

听丹乖乖保证了一有万一保命为上，乔安娜才暂且放下了心，关注点重新回到眼前。

辛巴可不管野犬们抓到了一头大象有多不现实，早就跑了过去，在象尸边上找好位置，埋头吃得欢，还不忘招呼她“妈咪，快来吃呀”

语毕，咽下一口肉，舔舔嘴，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要是妹妹还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乔安娜的脑子绕了几个弯，回忆起很久以前第一次遇见大象时，艾玛那渴望的小眼神。

能把妹妹的愿望记这么久，辛巴这个哥哥可以说是很有心了。

老母亲原本还有些小感动，转念一想，辛巴这没心没肺的臭小子记性可没好到这种地步，八成是他自己也想吃，才捎带着一并记住了艾玛。

这么一想就回不去了，乔安娜这时才悲哀地意识到，辛巴只是为了吃，居然比他是个挂念妹妹的好哥哥这个事实可信多了。

算了，往好里看，好歹是分出了些心思给艾玛嘛。

乔安娜让辛巴先吃，扭头问丹“这头大象是野犬们抓的”

“不是。”丹给出了她意料之中的答案，“早上出门，捡到的。”

所谓捡，就是把路边发现的无主的动物尸体据为己有。对食肉动物而言，这种不需要捕猎就得来的美餐是大自然的馈赠。

很多人都以为猎豹和野犬都只吃新鲜的生肉，其实不然。

猎豹和野犬之所以会给外界留下这种印象，是因为本身战斗力不太足，又或者轻易不愿参与纷争，属于草原上的弱势群体，打不过专职吃白食的狮子和鬣狗，能赶在猎物被抢走之前趁热吃上几口就不错了，更别说跟狮子和鬣狗争食路边的腐尸。

当然，真正高度的动物尸体，都是细菌们的专享，狮子和鬣狗也不会去碰。

上述是绝大多数时候的情况，只要有机会，猎豹和野犬也不会放过现成的一顿美餐。就比如这次。

周围正是一片树林，茂盛的树冠遮蔽了地面，空中的秃鹫没看见象尸，没在上空盘旋，也没引来狮子和鬣狗。天时地利，就碰巧被野犬们捡了个漏。

乔安娜很快想通了这些，但紧接着，新的疑虑又冒了出来。

让一只动物暴毙的因素包括很多，干旱、饥饿、中暑、本身罹患的疾病、乃至掠食者留下的外伤造成的失血和感染草原太大，动物太多，暴毙的几率看起来很小，可真要算下来，差不多每时每刻都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