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只毛绒绒(1 / 2)

乔安娜从不敢自诩为一个完美的母亲, 说白了,她母亲这层身份, 最初都是见鬼的命运硬塞给她的。

然而, 许多人生和豹生的重大转折点, 起因皆为赶鸭子上架, 事主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得已而为之。久而久之,总有些佼佼者干出一番心得,斩获成就和荣誉, 巧合也就成了命中注定。

乔安娜还没达到那种崇高的境界, 也没有多少深刻的觉悟,她只是单纯觉得, 既然当了母亲, 就理应对孩子们负责到底。

发觉自己的决策可能会对丹造成影响深远的伤害后,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责的怪圈。

一方面,她明白自己并非全知全能的神,考虑事情难免有所纰漏;可另一方面, 她总忍不住想, 当初做决定之前,为什么没有再仔细斟酌一下

她沉痛地反思着,消极的低气压浓稠得若有实质,好一阵才缓和过来。

算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与其浪费生命为过去的错误耿耿于怀, 倒不如好好想想更实在的事。

乔安娜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钟,已经四点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强打起精神,争分夺秒地继续翻看视频记录。

亲眼见到丹这个兽孩似乎让纳尔森很激动,初见的那一天,他足足录了四五段视频,简直恨不得把镜头黏在丹身上。

第二段视频摄于午餐时间。

据点的一名男性志愿者端来了午餐,准备开门送进房间给丹。纳尔森适时提出请求,想揽过这项工作。

“你不行的。”人高马大的志愿者斜睨着他,取笑他的不自量力,“这小子难办得很,你肯定制不住他。”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我能搞定的。”纳尔森执着地伸着手。

志愿者没办法,把餐盘递到他手里,换了他的摄影机。

听到门锁开启的“咔哒”声响,原本靠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丹精神一振,一骨碌爬了起来,循声望向门口。

志愿者把纳尔森推进房间,自己也跟着闪身挤进来,迅速带上门,阻断小朋友乘人不备越过房门开溜的希望。

丹对此习以为常,撇撇嘴,也不多奢求,注意力很快从门上转到了纳尔森身上。

他第一次跟纳尔森见面,眼神里带了些陌生,又带了些探究,不过马上就变成了一视同仁的敌意。

他微微低下头,耸起脊背,对着纳尔森皱鼻龇牙,试图胁迫对方将手里的食物让给他。

“你可以放下了,”志愿者拿着摄像机,小声提醒站在身前的纳尔森,“把餐盘放到地上,推给他,他会自己拿走。”

纳尔森偏不这么做。

他端着餐盘,直挺挺杵着,平静地看着角落强装凶恶的小朋友。

丹等了一阵,渐渐失去了耐心。他往前靠了两步,盯着纳尔森的眼睛,喉咙里滚动出低沉的咆哮。

纳尔森仍没有动,有恃无恐地跟丹对峙。

志愿者拿不准他在玩哪出,忍不住催促道“纳尔森博士”

“不急。”纳尔森答,声音和背影都信心十足,“他在威胁我们,这种时候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他只会觉得这方法有效,以后变本加厉。”

“可是,如果你再不给他,他就要”

志愿者话到一半,丹身形一晃,如一只灵活的兔子一样窜了上来,朝着纳尔森腿上“吭哧”就是一下。

“咬你了。”志愿者收回阻拦失败的手,慢吞吞地续上后半截话头。

视频在纳尔森倒抽凉气和餐盘落地的声响中终止,乔安娜又快进着看完了剩下的几个视频,它们分别拍摄于下午、傍晚和晚上,内容包含但不限于清扫房间、更换盖毯、为小朋友洗澡,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纳尔森被咬。

大致算下来,平均两条胳膊两条腿各一口。

纳尔森还在后续的录音总结里辩解“他那小牙咬人一点都不疼我没事这点牺牲精神都没有,还做什么科研呢”

乔安娜啧啧两声,有点同情,但更想笑。

先前的那点难过和抑郁,早在纳尔森的惨状面前烟消云散了。

都说第一印象决定往后相处,丹和纳尔森的相识过程不太愉快,这让乔安娜更好奇后续的发展了纳尔森是怎么跟丹混熟,甚至拿到了是个好人的评价的

难道是因为他耐咬吗

乔安娜顺着时间线往后翻阅,找到了两个人关系缓和的关键点。

点开视频,画面晃动得很剧烈,手电筒的光线在黑暗中相互交织,模糊成一幅抽象派图片。背景声音嘈杂,有人气急败坏地骂着脏话,喊着“别跑”、“抓住他”,过了一阵,终于等到了纳尔森姗姗来迟的解说。

他应该正在跟着人群奔跑,脚步沉重,张嘴呼吸,声音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呼、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们的丹小朋友他越狱了几乎所有人都出动了,追在他屁股后面抓他。”

“我听他们说,他用了很妙的计策。他先是突然发出尖叫,有人过去查看,发现他仰面朝天倒在门口的地上,一动不动。守夜人自然以为他是出了什么意外,开门查看,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跳起来,呲溜一下就从人胳膊下面钻出房间,撒腿就跑”

纳尔森说着,被丹的妙计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便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费劲地顺过了气,又说“他不可能从我们的日常行为中学到装死,这方法要么是之前养育他的动物们教他的,要么就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我觉得是后者,因为如果之前就会,他没理由憋到现在才用。”

他连咳带喘,嗓音沙哑,语气语调却难掩欣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居然还挺聪明不像大家所想象的兽孩一样,从小跟着动物长大,智商也一并退化了,只会傻傻地吃和睡,野蛮不愿被开化。我想,等他不再那么排斥我了,我可以试着教他一些东西。他年纪还不大,三观还没有定型,也许能重回社会也说不定”

背景里有人喊了一声“他往树那边跑了快拦住他”

纳尔森匆匆忙忙调整镜头,晃动的画面给到据点围墙外的一棵树,手电筒的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去,将树的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道小小的影子趴在树上,尽力躲避着光源,一边攀住突出的枝节向上爬去,赶在被抓住之前飞快躲进了树冠下的阴影里。

“我应该拍到了吧看到了吗”纳尔森说,“他居然会爬树”

“我之前看过志愿者们留下的航拍影像,他之前跟着一群野犬生活。野犬当然不会爬树,可他会这是否说明,爬树躲避危险是灵长类动物的本能”

当然不是。乔安娜在心里说。丹爬树的技能,是她教的。

视频里的纳尔森当然听不到她的腹诽,真心实意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发现高兴着“我得把这个记下来,回头跟斯坦教授讨论一下”

纳尔森这边在说着,旁边的其他人也没闲着。

他们在树旁围了一圈,用手电筒往枝叶之间照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人拨开人群走到树下乔安娜注意到,他就是之前跟安吉拉一起护送纳尔森和丹过来的男志愿者搓了搓手,开始爬树。

据点周边只有这一棵孤树,丹无法转移根据地,男志愿者爬上树,一抬手,便顺利抓住了他的一侧脚踝。

丹惊恐又愤怒地尖叫起来,用力踢蹬着被抓住的那条腿,带得半边树冠都在簌簌抖动。

男志愿者一时够不到他别的身体部位,又不愿松手,于是攥着他的脚腕稍稍施力,坠着他的重心,想暂且控制住他不让他再乱爬,等他平静下来再抓捕。

丹小朋友可不是会甘愿受制于人的受气包,压力越大,他反弹的力度越大。发现挣脱不开后,他愈发焦躁,重重地喘着粗气,低吼咆哮,可以说是暴跳如雷了。

他挣扎的动作过于激烈,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从树枝上一头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