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嫣安排地妥当,带着人直接进了包厢。
费忆南他们对扬城茶楼太过熟悉,不必谈什么惊喜之色了,不过蒋嫣也不理他们就是了,全程给明熙添茶上菜,十分关心这位客人享用的好不好。
「对我而言比较清淡。我喜欢辣的,不过,谢谢你蒋嫣,这一餐我真的吃的很好,且眼界大开。」明熙感觉自己这趟扬城之行,全程就是吃。
昨天中午和晚餐,尤其对扬城的「吃道」深有体会,扬城人绝对是抱着让客人吃地捧着肚子下桌子的态度,一连上了四五十个菜,直吃地明熙下桌子,方停了上菜盘。
这早茶当然也有讲究。
扬城的灌汤包,干丝面,一笼一笼,一碟又一碟,其他菜名明熙是记不住了,反正就是放开肚子吃。
「对,到任何一个地方做客,不管合不合口味,或者习不习惯,经历才是最重要的,且以后会成爲你的人生故事,和下一代说,我刚到扬城吃的那顿早茶怎么样,怎么样。」蒋嫣笑容和煦。
「你说的对。」明熙望着对方轻笑。
「吃饱了吗」费忆南坐在明熙左手边,晨曦洒在他黑缎般的发上,几乎发着光,他鼻梁高挺,一些碎发因爲没有发胶的干扰,随意地掉落在眼角处,侧眼看人的时候,那剩下的半边侧顔在对面坐的人眼里看起来,简直和雕塑一样立体性感。
头发,鬓角,干干净净的耳蜗,还有轮廓分明的下颚綫,到随着交谈声而轻微滑动的喉结。
只能说暴殄天物——明熙昏睡的那五年。
蒋嫣收回视綫,面上淡定地搅开汤包的肚子,夹出里面的蟹黄,放入口中,虽然香味肆意,但可惜,她品不出半点味道。
「我吃不下了。」这边,明熙真诚地放下筷子,她是真塞不下了。
费忆南不勉强她,起身去付帐。
有人抢先站起来。
蒋嫣笑着,「怎么,说好我做半天东道主,你是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严格来说,蒋嫣根本不是霍家人,三表舅家里就算顶门立户也是表弟出头,她请明熙吃饭本来就不合理。
费忆南心里这么想,外场上却不得不给蒋嫣面子,声音平淡,「破费了。」
「哪里话。」蒋嫣客气一笑,拿起包从他身边抆过,一股女士幽香飘过。
费忆南眉头几不可察微拧,避开她。
明熙坐着,继续把最后一个包子吃掉,一边道,「你说吧,这么多人情,我该怎么还」
「每盒小菜里我都放了卡,所以心安理得吃吧。」
「嗯」明熙微楞,反应过来后,扯着他手腕低呼,「你这也太没礼貌了吧,放卡,人家缺你那点钱吗」
「买礼物太麻烦,而且这是霍家的传统,没有什么比放卡更简单方便了。」
「好吧。」明熙佩服地直笑,「还是你们家人牛啊。穷了点都不好意思跟你们做亲戚。」
「快吃。」费忆南笑着望她鼓起来的腮帮子。
明熙点头,然后一点不浪费食物的,把自己盘子里的包子都吃完了。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到达老宅的时候,一听小舅说中午家里请了淮扬菜掌门人的徒弟过来烧饭时,明熙整个人不好了,因爲她发现自己尚未来得及怀孩子,就先有「孕吐」的征兆了。
好不容易撑过了午餐,下午午觉一醒后,她发现自己又要开始面对晚餐了,她躺在榻上,对费忆南可怜兮兮地骄呼,「老公,我什么都不要吃了,就想喝粥,粥粒少许,里面全是水的那种。」
闻言,费忆南摇头直笑。
他拉着她起来活动,顺便去看外婆。
霍家在扬城是数一数二的门户。
硕大的园子一条路探不到底,与外面开放的那些着名园林旅游点相比似乎不相上下。
走在其中,像明熙这种初来乍到的,没有人带路,绝对是迷路的下场。
她和费忆南牵着手去看外婆时,在曲径通幽的园子里,小转了半个小时,才到达外婆住的屋子。
外婆身体欠佳,每天中午都会午睡,明熙中午到时老人家已经睡了,此时,老人家醒来,两人自然是赶来探望。
「青弟」外婆望着走进来的费忆南,却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称呼。
青弟
明熙站在床边,脑子转了转,忽地想起这个叫青弟的是谁了,不就是费忆南口中在南城大屠杀时与外婆一家人走散的叶青舅爷吗
竟然真和费忆南长这么像,像到老人家一眼望到他,喊出自己弟弟的名字。
明熙心里有些难受,站在自己婆婆身边,默默无言。
「妈,这是忆南啊。」明熙的婆婆叫霍起然,在霍家三个子女中排行老二,此时霍起然一提起费忆南的名字,床上那老人立即醒怔了过来,「是忆南啊。」
「是我,外婆。」费忆南握紧自己外婆的手,身体靠的更近,好让老人看清他。
「是忆南。」外婆笑了,眼神变清明许多,「瞧我老糊涂了。早上你小舅说你们一家要过来,怎么,明熙呢」
「我在这里外婆。」不待任何人引荐,明熙主动地凑到床边去,她知道外婆眼睛不太好,所以也把身体凑地很近,好让她看清自己。
老人家理所当然的夸她漂亮,不过她本来就长得优秀,被人一路夸着不奇怪。
明熙健谈,费忆南外婆也开朗,两人聊天气氛十分愉快。
一时间,不说外婆的亲女儿靠边站了,就是费忆南这个亲外孙都插不上话。
霍起然把自己弟弟叫出来,对他交代,「你快速把梅园收拾出来,明熙和忆南要住那里。」
「早收拾出来了,是你儿子不愿在这里待着。」小舅自己也焦头烂额,「你看咱妈这状态,说句不吉利的就是回光返照,难得她喜欢明熙,当然,她对明熙一直有感情,现在看这情况,忆南也不会再说住外边的话了。」
「不是之前能吃能喝的吗,怎么半个月不到就这样了」霍起然这次回来真的非常震惊,她老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拖了好多年了,直到这一年开春都好好的,就这个把星期,忽然一蹶不振,连医生都宣布时不多日。
「你声音小点。老妈不行这事儿家里小辈们一个不知道,不过,你儿子什么人你知道,他恐怕看出来了。这次回来探亲要变奔丧了,你就是轰他走也走不了。」小舅点燃了一根烟继续道,「而且我和大哥猜测,咱妈这回爲什么撑不住了,因爲她唯一的心事放下了。」
「我知道。」霍起然落泪了,「她从小就疼忆南,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他。现在,了无牵挂了。」
「姐别哭了,生老病死,人生常事,妈这一生也算圆满了,最后的时光让她和明熙好好处处。」
「嗯。」霍起然含泪点头。
屋子里,一老一少的畅聊声还在继续。
费忆南面色冷硬,看了蒋嫣一眼,后者正在给老人家量体温,此时,已经量好,接收到他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的,先后从屋子里转出来,直往屋后的长廊而去。
「她身体怎么回事」不待身后的脚步走近,费忆南就爆发了,他声音压抑着,用最高的理智克制着失控的情绪。
那一双满是感情而又愤慨的眼,睨地蒋嫣心头猛跳了三秒,继而稳住道,「肾衰竭。」
「怎么治」费忆南胸膛起伏着。
「换肾。」蒋嫣爱莫能助看着他。
先不说一个他们这一房人有没有能够匹配到老人的肾,就是有了,冲老人那身体,十有八九是扛不住手术的重创的。
「别难过了。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人老了就是这样,身体各个器官衰竭。好在外婆被照料的很精心,现在心情又很好,她若是扛不住,也是寿终正寝,是福气。」蒋嫣劝他,脚步也靠近了一些,手抬起,轻拍了下他的肩。
费忆南面向着被风吹地哗哗响的竹林,大受打击又无可奈何,他不断仰头吸气,然后才颤抖着音色忏悔,「早知道,我提前回来。」
「你哪天回来都一样的。」蒋嫣安慰着,手仍放他肩上,看着他伟岸的身影,她忽然想起,过去某一年中某一晚,她也是在霍家这座园子里的某个角落,这样轻声细语的安慰着他,他也如她所安慰的一样,发生了奇迹,那个快失去的爱人回到了他身边。
「我去看着她。」费忆南忽地察觉到什么,冷漠抽身离开了走廊。
蒋嫣的那只手瞬时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