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纤细的手指夹了一片绯色的膜衣,神情严肃,心知大概是找到了病因,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气。绿叶点点头道:“今天早上绿茵和奴婢闲着无事,吃了些花生,难道是这花生有毒?”
明媚感叹道:“这花生也并无毒,但蟹与花生是不能同吃的,若是在短时间内吃了这两样东西,必然中毒。我方才帮绿茵把了下脉,她中毒还不太深,你去漱玉宫的后边墙上取些黄土来,加些水和成黄泥水给她灌下去,不出一刻便会醒过来。”
众人皆是惊讶,螃蟹寒凉之物,有孕之人不能多食,年纪大的姑姑倒也知道,可这蟹与生花生不能同吃却是第一次听说,可看着明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由得不信。
明媚转过身来给柳明欣也搭了把脉,语气不虞的对柳明欣说:“柳侧妃,你已有身孕,就该有些节制。上次我给你写了张单子,哪些东西是要禁嘴的,你难道都没有看?更何况刘姑姑劝阻了你,你偏偏还要喝上一口,为何如此倔强?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肚子里头的小皇子考虑罢?”一边说一边叹息柳明欣究竟还是本性难移,这般没头脑的在宫里待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总会遭人陷害。
柳明欣被明媚这一番抢白,脸色通红,可犹自在分辩:“不是说不能多吃虾蟹吗?我只喝了一口蟹黄粥而已,又有何要紧?”
明媚见她犹不知后怕,叹了一口气道:“柳侧妃,那你方才为何又叫肚子痛?”
看了床上躺着的绿茵一眼,柳明欣满脸尴尬:“我见绿茵不好,以为是那蟹黄粥里放了毒,只觉得肚子痛了起来。”看了看乔皇后,她又大着胆子说了句:“既然那蟹是寒凉之物,有了身子的人忌食,为何薛正妃还要把这蟹黄粥送到我这里来?”
这话明显直指薛正妃,莫非柳明欣还想借着这事儿想把薛正妃从正妃宝座上拉下来吗?明媚真有些佩服她的愚蠢的勇敢,薛正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柳明欣是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的,对于这件事情,薛正妃只要说句:“我又没有过经历,怎么知道有身子的人不能吃螃蟹?”就能轻轻带过了,而且还坐实了柳明欣自己不注意,不为皇室血脉着想,不顾劝阻乱吃东西导致自己不适的罪名。
乔皇后听了柳明欣的话,倒也没有明媚想象里的反应,点着头道:“薛正妃是做过了些,只是她该不是存心的,柳侧妃也不用想太多,安心养着身子便是了。”
这时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只见秦太后搭着绣容姑姑的手出现在门口,身边还跟着她派在漱玉宫里服侍柳明欣的那位姑姑。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秦太后皱着眉毛看着一屋子的人,口气有些不悦。
“没想到还惊动了母后。”乔皇后笑着迎上去,看着秦太后身边那姑姑那忐忑不安的脸,心里知道这些姑姑们害怕出大问题,都各自去报告了主子。
乔皇后把秦太后迎到椅子上坐好,把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然后笑着说:“母后不必担心,十小姐方才给柳侧妃诊过脉了,说一切安好,并无大碍。”
秦太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对着柳明欣道:“哀家派了人在这里就是帮你养着身子的,可你偏偏儿不服劝告,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哭都来不及了!你好好的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不得肆意妄为,该吃什么做什么,都得经过刘姑姑的同意!”
柳明欣这时哪敢顶嘴,只能低头应着,心里头却是憋着一肚子气,本来是薛正妃兴风作浪,可全在拿着她说事,真真是叫人气恼,为何就没有一个去找那薛正妃问话?摸了摸肚子只觉得气闷不已,有个护身的宝物在,可还是敌不过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
秦太后见明媚垂手站在一侧,脸上又有些笑意:“那奴婢现在该没什么大问题罢?幸亏十小姐在,否则今日还真是晦气。”
明媚赶忙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过誉了,臣女也只是碰巧知道这民间小偏方的。”
“十小姐不必过谦,皇上的病究竟如何?你好好说给哀家听下,昨晚哀家回宫早,没等到你和太医商榷出的结果,今日正想传你去万寿宫问话呢。”
明媚点点头道:“太后娘娘,这里人多嘴杂,我们还是一起去清华宫看看今日皇上的情况再说罢。”
秦太后不由得叹服这位柳府十小姐的心思缜密,漱玉宫的西厢房可真还不是说事情的地方。她点点头,对绣容姑姑道:“你去薛正妃那里传哀家的话,叫她这个月好好的把《心经》抄上十遍送到万寿宫来。”
众人听了皆知这便是秦太后对薛正妃的惩罚了,虽然看起来不重,但实际上还是扫了薛正妃的面子,毕竟柳明欣根本就没事情,只是一个贴身宫女出了些问题而已。看来太后娘娘还算是顾着太傅府的面子,即便只是小事,都罚了薛正妃呢。
可柳明欣听着却觉得这处罚太轻,撇了撇嘴,心里不以为然,这时就见乔皇后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柳侧妃,你可要好好当心着,本宫的皇孙有个什么意外,你可是赔不起的!”这句冰冷的警告让柳明欣打了个寒颤,忍气吞声的应了声“是”,领着宫人们把秦太后和皇后娘娘送出了漱玉宫。
漱玉宫的主殿里不久以后摔了几只碗,紫玉跪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劝着薛正妃:“主子,你就算了罢,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呢。奴婢帮你抄那经文便是了,何必如此大的火气呢。”
薛正妃的眼神恨恨儿的,瞅着西边屋子道:“不就只是一个丫鬟出了点事吗?更何况都还没有死,就这样拿乔做至的,若是她肚子里那个生了出来,还不知道要张狂到什么地步呢!”
紫玉低下头捡着地上那些碎片,心里不住的打着寒颤,若是主子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她这条命也快到头了,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家主子变得讲些道理啊?自己可真是命苦,自小被卖进公主府,凭着机灵劲儿,没怎么挨玲珑郡主的打,可就是因着机灵,被选着做了陪嫁进了宫,这宫里头,可不是那么好呆的,比起公主府来说,不知凶险了多少。
秦太后一行人来到清华宫,明媚先陪着秦太后和乔皇后看了看皇上,内室里王太医正守在一旁,病床上徐熙脱去了衣裳,半裸着身子,有两个宫女正用帕子帮他在擦着身子,房间里有一种淡淡的尿骚味。
秦太后的手一哆嗦,眼睛望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就见他眯着眼睛,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想必是觉得十分屈辱罢。“皇上今儿好些了吗?”秦太后尽量控制着自己难过的心情,平静的问王太医。
王太医蹙着眉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床上的徐熙真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还有轻微的喘息声。其实此时他却清醒得很,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任由宫女翻动着自己的身体,用帕子拭去身上的汗渍,心里固然有些屈辱,可更多的在想如何才能尽快好起来——他要打杀了萧贵妃这个贱人,把萧国公府满门抄斩!他还要废了乔皇后,废去徐炆玔的太子之位,把死去的淑妃追封为皇后,把旻儿扶上太子的宝座。
柳府十小姐昨日给他来看诊,这让徐熙有了希望,太医院那些酒囊饭袋,就没一个是有用的!当明媚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徐熙觉得自己又充满了生气,对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充满了信心。他眼睛不眨的看着十小姐看了方子,又认真的和太医们讨论着怎么样才能治愈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等到那一天,他要站在皇后面前,把她踩到脚下!以为借他生病就趁机可以把自己的儿子扶上太子宝座了吗?想得倒美!
可是今天早上起床,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又尿床了。
摸着身子底下濡热的一滩,他心里慢慢的一点点的变冷,难道十小姐开的方子也没有用处?不,不会的,有可能自己只服用了一次药,没有这么快生效而已,徐熙拼命的安慰着自己。门被推开了,王太医走了进来,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皱着眉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说:“还不快去给皇上换了衣裳,擦干净身子!”
又被人发现了。
徐熙僵硬着身体,任由那两名宫女拿着帕子擦着身体,偶尔一睁眼,能看见她们眼底那种烦恼和不屑。自己没有瘫痪在床上的时候,哪个宫女看见自己不是展开如花的笑颜,想要自己注意她们的美貌?那些沐浴在春风里的笑脸,那一声声娇软的声音,似乎都在施展全力勾引着他,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形同废人,连两个粗使的宫人看着他都是用一种嫌弃的目光。
听到外边有内侍尖细的嗓子:“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徐熙赶紧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看见母后眼里难过的神色,也不愿意看见乔皇后那一脸虚伪的笑容。他感觉着有几个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着,又听到母后和王太医轻声的交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皇后,皇后肯定还是一副谦恭虚伪的面容罢?他想把手握成一个拳,紧紧的握着,似乎这样才能把自己的仇恨聚集起来,可是他惊骇的发现,手指也不能动弹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母后,救救儿子!”徐熙呐喊着,可发出的声音却含混不清。
秦太后走到床头,怜悯的看着徐熙,伸出手拍了拍他,似乎就像小时候轻轻拍打着他,哄他睡觉一般:“皇上,你放心,玔儿这孩子很能干呢,他代你监国,做得一丝不紊的,你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了。”
听了秦太后这话,徐熙心中更是大急:“我不是想要玔儿当太子的,我想立的是旻儿!”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说出来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咿咿呀呀”之声。
秦太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道:“皇上,你就别着急了,养好身子最要紧!”说罢站了起来,对着那两个宫女道:“好生照看着皇上,若是有半点怠慢,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宫女只来得及在龙床上跪下,战战兢兢的说:“奴婢明白,请太后娘娘放心。”
秦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内室,那种淡淡的骚味终于被抛在了脑后,似乎越来越远。来到外边的主殿,秦太后忧心忡忡的问明媚:“十小姐,你跟我说句实话,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明媚横了横心,反正这实话迟早是要说的,迟说和早说没有差别,越早说了或者会更好些,她看了看秦太后,打定了主意:“回太后娘娘话,皇上这病好不了。”
“什么?”秦太后怅然若失的跌坐在椅子上,虽然自己心里明白最糟糕的结果,可被人直接告之,还是那样难受。塡儿,果真就只能这样,躺在床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太后娘娘,臣女师父数年前给皇上看病,就跟皇上说过不要忧心太多,一切事情顺其自然。然而皇上毕竟是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事情也多,对身子大有损伤以至于头痛难当。去年寻了臣女师父进宫看诊,师父也再次提到过,皇上应该静养,不能过于激动,若是处于兴奋激动的状态,必会引发血脉气上,梗阻颅部以至于半身不遂不能言语。”明媚看着秦太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虽然心里也是惋惜,可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能娓娓点出皇上此病严重,很难治愈。
听明媚如是说,秦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
清华宫里一片宁静,没有谁再敢出声,秦太后的那声叹息是如此苍凉,沉重而不堪负荷般,有细瓷坠地的脆弱。
“太后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明媚知道自己此时提这种要求可能有些不妥当,但她在秦太后眼里看到脆弱的泪光时,想到了香兰院里的杜若兰,她怀着双胎,身子骨又不是特别好,正是需要自己照顾的时候。
跪倒在地,明媚望着自己那身子投下来团团的阴影遮住了自己的双手,没有迟疑,她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臣女已经和太医们商议过将养的法子,太医们照料着皇上也是极妥当的。臣女的母亲怀有双胎,已经有四个月了,急需臣女照顾,所以斗胆请太后娘娘恩准,让臣女回柳府照看母亲。”
乔皇后在一旁惊讶的说:“柳四夫人真是好福气!听说今年年初已经生了个儿子,现儿又接着有孕在身,还是双胎!好事真是被她一人占全了!只是怀着双胎,比平日的妇人更辛苦,你当体恤你的母亲,好好照顾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