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芊摇摇头:“是他不愿意出来。朗许从小腼腆内向,十六七岁就已经长到现在这样的高度,他小时候就遭人嫌弃,长大后自觉与常人不同,索性选择了避世。”
自古人都是比邻而居,没有谁从生下来便向往独处的,除非,他知道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所以,山神的传言是你放出去的?”
闻芊一下子笑开了,“不是哦。”
“山神的故事是真实存在,但近年闹鬼便被目击之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地扩大了……是不是很有意思?”她捧起脸,“人啊,总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还能吓得有盐有味的。”
杨晋:“……”
“那所谓山鬼捉走城中孩童和过路人的谣言呢?为何会有小孩儿说见过他?”
“过路人如何,我是不知道。”言语间,木屋“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朗许已经换好了衣裳,湿发随意绑在脑后,有几缕贴在脸颊,将面容的轮廓衬得更加明显。
闻芊淡淡一笑,“但朗许他是最喜欢小孩子的……”
“城中幼童贪玩,每逢涨水的季节,他总担心有戏水的孩子被冲走,也许救过一两个吧。”
不知为什么,杨晋想起方才那帮在林外叫嚣着要烧山的百姓,脑中突然冒出前几日闻芊给他瞎编的那个传说。
百姓们很愤怒,他们指责山神自私自利,觉得他毫无作为。
终有一天,趁他外出之际,他们毁了那座山神庙。
*
温家夫妇从城郊回来,丈夫还在骂骂咧咧,认为官府中人不厚道,锦衣卫仗势欺人十分不要脸,年轻的妇人低头跟在他身后一语不发,只不住啜泣,拿帕子拭泪。
等夫妇俩推门进屋时,卧房中的小床上忽有人翻了个身,口里呢喃不止。
温家媳妇一脸震惊且欣喜地看着温小慧揉着睡眼坐起来,面色红润,全须全尾。
“小慧!”
她哭着跑过去,伸手紧紧将女儿搂在怀中。
温小慧被抱了个结实,迷迷糊糊地张口叫了声娘。
温家媳妇拉着她上下打量,只恨不能一眼看出个好歹来,“你跑哪儿去了,吓坏娘了!”
“我到山里去了……”在她不大的脑袋里依稀记得些零碎的画面。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温家媳妇颤抖的伸出两手捧住那张小脸,“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啊?”
她睡意朦胧地摇摇头,反而咧嘴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娘,我梦见山神了。”
“好,好……”她母亲并没在意,只摸着她的脸颊含泪问道,“那山神长的什么模样?”
“山神……”
她想了想,昨夜的一幕乍然浮现,不禁开口,“是个很温柔的人。”
*
冬日和煦的暖阳照出一片祥和与太平的色彩,闻芊正把搅匀的膏药涂在朗许胳膊的伤口处,不时抬头问问他的感觉。
木屋内,东西简单却收拾得整齐,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旁边是陶瓷的画缸,还有盛满糖点的竹篮子。
看得出,闻芊也时常到这里来,所有物件都是准备的两份。
上完了药,朗许示意她在原地等等,钻进房中捧了一面镜子和她惯用的妆盒。
闻芊眯着眼笑:“干嘛,你也看出我今日没好好上妆了?表示得这么明显,我可是会生气的。”
她大方不客气地在他面前坐下,朗许就像是习以为常似的,替她捧起铜镜。
他席地而坐,手要放到膝上才刚刚合适,饶是如此,闻芊仍觉不满意。
“胳膊高了,快放下来一点。”
“往左偏一下……”
“再往右挪点。”
“好了,不许动哦。”
杨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闻芊和朗许坐在不远处说话,身形娇小的姑娘要仰起头才能和这个高大的男子对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调侃顽笑,折腾起人来没完没了。
而无论闻芊怎样发脾气,怎样无理取闹,对面的朗许总是带着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杨晋将他的眼神收在眼底,能察觉到那里头有一种自然的纵容与怜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意,甚至不难想象他当初为何会替她动刀杀人。
这一刻,他此前乍然生出的距离感被莫名放大,隐隐的发现,闻芊或许已存在着一个他永远走不进去的世界。
就像她对他从来只是蜻蜓点水的暧昧试探,却未曾认真过一次。
闻芊的生命里早已经有太多深刻的人,这种露水之交不过稍纵即逝,她可以走马观花的出言挑逗,也可以似是而非的调情揶揄,在红尘中打滚,片叶不沾身。
毕竟,她总不会缺那个为她捧镜的人。
闻芊才将胭脂盒盖上,便从镜中看到杨晋起身,知道是要走了,她忙放下东西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