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跑着追了一段没能跟上她的步子,只好巴巴儿的在后面喊。
与此同时,杨府书房之中。
杨渐颇有几分疲惫地坐在帽椅内,手掌摊开捂住酸涩的双目,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晋站在对面,别过脸冷声道:“早朝上奏的言官必然是曹开阳的人,这老太监这么快就赶着给自己洗白了……爹,你不用在意,他那些证据根本漏洞百出,不足为惧。”
儿子还是太年轻了,杨阁老松开手搭在椅子上,嗓音里满是倦然,“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杨晋不甚明白:“不过就是奸臣当道,小人得志么?还能有什么?”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还好办一些,怕就怕等着坐收渔利的不是奸臣,也不是小人。”杨渐双臂撑在膝盖上,低头沉吟,“你没经历过靖难,没经历过建元末年、承明初年,根本不知道当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承明帝是在战火中出生的帝王,历经两朝风雨,装过疯卖过傻流过血,踩着多少人的尸体爬上皇位,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几个小小的宦官、道士玩弄鼓掌之间的昏君。
可惜,他们这一代活在太平盛世,说再多也难有感悟。
“罢了,你别多想……”杨渐支着下巴思索片刻,吩咐道,“得空去查一查那位青玄道长的身份,我要知道他的来历。”
杨晋:“……”
他暗暗咬了下唇,不自然的点头应了。
*
新开道街的尽头如往常一样冷清,太阳已渐渐西偏。
这是闻芊第三次敲开太清宫的门,她也毫无例外得到了小道童连改都懒得改的回答——
“我们真人不在,姑娘你改天来吧。”
门“砰”的一声掩上了。
闻芊在橙色的黄昏中深吸了口气,冷着眼睛抬眸打量那堵墙的高度。
自从腿伤了以后,她很久没干这种上蹿下跳,上房揭瓦的事了,一脑门的热血在道童敷衍的言语中简直快沸腾成了熊熊大火,当即挽起袖子,借着砖墙的凸起之处纵身一跃往上爬。
因为上次打发得很顺利,小道童便没将闻芊放在心上,兀自抱着扫帚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万万想不到就在他走神的这一会儿工夫,有人“噌”的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吓得他险些撞到门柱。
闻芊刚落地,便觉得脚踝有刺骨的疼痛。
她在心里将楼砚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完全不介意把自己也骂进去。
“姑、姑娘,我都说了真人不在,您怎么能擅闯呢……”
小道童惊慌失措地想上来拦她,可惜闻芊走得气势汹汹,一巴掌挥开他说了声滚,随即便大步朝里走。
她沿着此前行过的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间小书房,这个时候闻芊基本上是瘸着一条腿在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声势上有点大打折扣,可她并不在意,抬手就推开了面前的门。
楼砚果然在这儿。
他正坐在桌前看书,被突然而来的响声惊动,一转眼看见是她,明显地怔了怔,继而皱眉道:“你的腿怎么……”
那个“了”字尚未出口,便闻芊劈头盖脸的一巴掌打断。
第八三章
闻芊手劲不小,楼砚险些被她打了个趔趄,束发的头冠一歪,立时垂下几缕青丝在脸颊旁。
他喉头有个吞咽的动作,半晌转过眼来,抬手抹去唇角的殷红,仍旧道:“腿怎么了?坐下来让我看看。”
“你疯了是不是?”闻芊挥开他的手,质问道,“曹开阳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合作?你三岁小孩儿吗?知不知道他在利用你!?”
门口的道童迟疑着是否要上前,楼砚摆手示意他出去,一面在桌边坐下,“这件事,你不用管,好好在杨府里待着就行。”
她皮笑肉不笑地一声冷哼,“我倒是不想管,谁让人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你们俩干的那些好事。”
闻芊上前一步,“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理由,也不管那个阉人许了你多少好处。这笔账,我算不清你难道还算不清吗?”
眼见他不言语,她皱眉道:“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是不是想遗臭万年?”
楼砚好似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般摇头,“闻芊,你不会明白的……”
他眸色暗沉地别过脸,“所以我才说,就不该让你进京。”
一提起这个,她敏锐地反应过来,“你是承认花让是你的人了?这些事,你究竟瞒了我多久?”
闻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失望道:“楼砚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了解从前的我多少?又了解现在的我多少?”楼砚似笑非笑地朝她勾起嘴角,“你看徐州的春山三兄妹感情深不深,在一起久不久,经历的事情多不多?结果呢?
“三人行,总有一个,是会越走越偏的。”
“闻芊,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总是这样。
别人对她好一些,她就能咬牙把乐坊撑起来,别人说舍不得,她就心甘情愿地在江南待上数年,别人为她受点伤,她就可以为他万劫不复,矢志不渝。
楼砚看到她眸中的神伤,勉力打起精神,“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想要什么要什么,想有什么有什么。哪一点比不上以前?”他抬起手向她展示。
闻芊看了他一眼,打心底里生出无力感来,沉默了良久,才絮絮吐出胸口那股郁结的恶气,缓缓道:“我们在济南,找到了当年的村子……你知道么?楼家人还没有死,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