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怪兽一般,就这么悄悄的降临了。
桂嬷嬷打破一室的寂静,笑道:“娘娘,您瞧瞧老奴如今这脑子,越发不好使了。皇后有孕,咱们大清国的嫡皇子将要出生了。这是多大的喜事,今儿咱们宫里的贺礼可还没打理出来送过去呢。怕是如今都比别人晚了。也不知道四阿哥那边准备的东西怎么样?叫人送去了没有,要不然老奴还是亲自去瞧瞧的好。四福晋到底是刚过门,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喜好……”
钮钴禄氏知道桂嬷嬷的意思,第一是想说弘历没来,很可能是忙着这事呢。第二是想说她还是亲自走一趟弘历那里看看情况为好。
到底是身边的老人了,就是知道自己的心思。
她僵着脸点点头,“去吧,早去早回。”
可到了阿哥所,刚要进四阿哥的院门,就被挡住了。看门的不是上午进来时守门的人,面孔生的很,好像没怎么见过。说是不管是谁进去都得通报,然后就把她晾了半天,怎么等都等不到回复的人。
其实吴书来压根就没进去给弘历禀报,他直接将门房的人给挡了,“……阿哥爷说不见人不见人,才换上你你倒是给我放机灵点啊。甭管她是谁,你做好你的本分……”
趁机教训这些下面的人什么才是忠心,比一个嬷嬷的脸面强多了。再说了,四阿哥这次是真生气了。
他叹了一声,将门房打发了,悄悄的进去站在角落里。
弘历看了吴书来一眼,对他鬼鬼祟祟的行为问都没问,只问起了富察氏,“福晋那边怎么样了?还生气呢?”
吴书来忙道:“回爷的话,福晋打发人准备了贺礼已经着人送去了。刚才又发落了不少奴才,如今院子里人不多,但要紧的位置上还都是爷信得着的……”
这么会子功夫办了两件要紧的事。自己兀自还在生气,她却已经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边,办起了正经事。对富察氏的这一点,他赞赏极了。女人爱闹不可怕,可怕的是分不清楚轻重缓急。说到闹,富察氏也不是主动找事闹起来的。
“今儿这事,一是怪我,二是怪高氏。”弘历对着眼睛红肿,躺在床上闭眼歇着的富察氏低声道。他是听了吴书来的禀报,才起身过来正房看富察氏的。可怜见的面色苍白眼睛红肿,躺在那里丫头说睡着了,可他到了床跟前就听着她的呼吸不对。小时候他常假装睡觉骗值夜的嬷嬷,所以心里最清楚这睡着该是什么样子的。最起码这呼吸的频率就不对。应该是知道自己来了所以不敢出声。这不得憋出毛病。如此,他才靠过去坐在床沿子上,手搭在富察氏的脊背上,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身子僵了僵,他顺手就摇了摇,“别装了,起来!咱们夫妻说说话。”
富察氏心里恼的很,要真是维护自己,今儿为什么不当着熹嫔的面将事情揽下,这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这话她不能说,那时看着英俊潇洒满身贵气的少年,如今成了自己的丈夫。虽然成亲的时日尚短,但她也大概摸出来了,他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人。想起前两日在书房,书房不是她自己要去的,是他请自己去的。说实话,这让当时的她感动极了。为什么?因为在富察家,女人想进书房,那根本就不可能。就是阿玛的书房,额娘也进不去。这个可以理解,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女人在内宅不一定清楚。有句话叫‘官场险恶’,谁知道不知道深浅的女人会不会无意间露出个一言半语出去。因为从小就是这样的教育,所以,一听说自家这位爷有请去书房,她感动又激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自己何德何能,进门才多久,就这么信任自己。可等到了书房,看见了从里面奉茶出来的高氏,她脸上的笑才僵住了。
连高氏都能进书房?
这简直就是颠覆了她的三观。
进去后他在里面的净房,外面就她自己在。等着他出来随意的在书房瞧瞧,不过是顺手翻了翻,结果看到了他写给一个叫横五的人的信。
横五明显只是个符号性质的称谓,但具体是哪个人,信上并看不出来。但这封信的内容还是叫她胆战心惊。弘历之前负责京畿之地的反贪,也着实抓了两个贪官。只是没有结案,原因是这两人的老家一个在山东,一个在福建。他们所贪的脏银全都运回老家藏起来了。得叫人将脏银都押进京城,这事才算是结了。这本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可谁能料到,偏偏在这地方出了岔子。福建的脏银倒是顺利的进京了,可山东送来的脏银有问题。银子成色不足也就罢了,关键是一半都是珠宝首饰古董珍玩,可这些东西全都是粗制滥造的赝品。这可是贪官的珍藏,怎么可能就是这些破铜烂铁?
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本该上报朝廷。这事谁看都会觉得蹊跷,明显不对嘛。这肯定是在查抄的过程或是押韵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当时查抄的是济南巡抚,押送的是山东总兵。这俩人要么一个有问题,要么很可能就是两人联手做的。不管是谁,他都应该是先上报朝廷,然后彻查到底。该是谁的责任谁就得担当这个责任。可是偏偏那个时候皇上册封爵位,给那些查案办差得力的皇侄们。然后问题就来了,别人都是有功劳的,可这个时候不能只自己出问题吧。怎么办?信上隐晦的说了,叫办事的人先悄悄的将东西给折成银子,还朝廷抵价后的银两。
看到这里富察氏听到内室有动静,她就没敢往下看。心里却想着,这办事的人到底是谁?谁能轻轻松松的就将那么一大笔钱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可她更好奇的是,这封信明明是他早前秘密写给别人的信,为什么会在他自己的手里。是没有送出去还是又被送回来了?要是没送出去,这信该是烧了才对。这信上写了这么要紧的事情,却随意的摊开放在桌面上,不怕泄露出去?感觉不合情理。那么这是又被送回来的信吧。可是是什么原因叫这份信又被送回来了呢?
这个疑惑一直压在她的心底,这个时候又冒出来,她又再一次压下去。心里只想着从这事里可以看出这个四阿哥到底有多好面子。为了面子,什么样的事情都敢干。以皇上的脾气,要是知道这事可落不到好的。可是这位好像压根就真的不再想着弥补这样的过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去了。
如此一个好面子的人,开口说他错了,自己不是自得而是心惊胆颤。
她蹭一下坐起来,“说什么自己错了,当妾身好糊弄?不就是护着高氏……是!她是你的心尖尖,一进门我不就解了她的禁了,如今这样……您还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就知道护着她一味的护着她,只爱她,当初又何必娶我?”说着,眼泪滚滚而下,好不委屈。
弘历脸上的歉意更真诚了两分,不仅没烦富察氏哭,脸上反而露出几分更欢快的笑意,“怎么还吃起醋来了?好好好!对对对!是她的不是。不过,额娘她……”
“爷说什么呢?”富察氏擦了脸上的泪,带上了几分严肃,“额娘不过是误会了罢了。不管怎么样,额娘对爷的心谁也不能比的……”说着,面色一白,好似有些失言一样捂住嘴,“爷……”她一副急于解释的样子,“我不是说万岁爷跟皇后娘娘对爷不好,只是说额娘她……”
这样的富察氏叫弘历觉得更真实。
他笑着拍了拍富察氏的肩膀,“你我是夫妻,不必有这些个忌讳。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你在爷面前也说的是实话,额娘只爷一个亲儿子,而皇阿玛的亲儿子可不止爷一个。就是这个道理,没什么不能说的。”
富察氏却一把捂住他的嘴,眼里带了惊慌,“隔墙有耳,爷还是小心着点。咱们这院子……我很是整顿了几个,可这还有不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根底,还是小心点好……”
弘历一把攥住富察氏的手,“这事我听说了,你办的好。”夸了一句,又说起了别的话,“给皇额娘的东西都送去了?”
“是!”富察氏微微皱眉,“只是我是个新嫁进来的媳妇,对皇后娘娘的喜好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之前家里有给还是四福晋的皇后送过礼的清单,成亲前我就专门录了一份下来也带进宫了。可这清单上的东西无所不包,也看不出个什么喜好……”事实上是四福晋低调的很,没有什么独特的个性叫人记住。“所以这礼难送的很。没办法之下,只好叫人打听三嫂都送了什么,这才照葫芦画瓢送了一份差不多的过去……”
这就很恰当了。三福晋跟皇后走的近,多多少少的总能知道一些。即便不全是皇后喜欢的,但至少这里面肯定没有招人不喜欢的。这就意味着送的东西不一定讨巧,但肯定不会出错。做到这份上就已经不错了。
弘历攥着富察氏的手,“贤妻啊……”
富察氏轻哼一声,将手抽回去又要躺着去。弘历挤过去挨着她躺了,低声道:“高氏确实不对……但是这回还是得看在爷的面子上,请贤妻多担待。不是爷离不了她……实在是这里面……”说着就不言语了。这叫富察氏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他想说的是什么呢。为什么明明不是非高氏不可,又为什么总给她优容。还有这话——实在是这里面?这里面怎么了?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正琢磨呢,就听弘历继续道:“别的你也别多问,就是这个高氏,你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你不要去管……”
这么一说,富察氏的心反而落到了实处。四阿哥不是离不了高氏,也不是非高氏不可,而是高氏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一个送女儿进宫做宫女的人家……她心里就有数了。也许当初确实是看中过她,可是男人啊,尤其是多情的男人,你能指望他一辈子吗?宠爱不会是一辈子,当时她的家族也许是靠她,可之后,她恐怕就是靠她的家族。
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了看到那封信的那个晚上。一进门就碰见正往外走的高氏,然后进去就看到了摊开的信……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她把这些都压在心底,没有继续往下问,只是乖巧的应了,身子往里让了让,叫他睡的更舒服一些。
弘历的手伸过去搭在富察氏的肚子上,“……皇后都……你也赶紧怀一个吧。”
催着自己怀孕?这事真急不得。就跟堂姐似得,生了孩子又怎么的?孩子能顺利长大才算是自己的。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能有孕,生下的是男是女,生下来之后能不能顺利长大,长大了能不能成才,这些都是问题。那要是真将来没有儿子,自己的日子还不过了?活的跟八福晋似得,成了笑话。
她翻身过来嗔怪道:“不管哪个生的,我都好好的对待。要是有一点偏颇,你只管拿我是问便是。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八婶的例子就在眼跟前,我还能犯傻?”
弘历笑了笑,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你啊,真是个傻的!”
我傻吗?
我才不傻。
八福晋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挪动一下,只看着对着她说话的八爷的嘴在上下张合,心里坚定的如是想到。
八爷都头疼了,说的口干舌燥的,怎么都说不通,“我知道你不服气,我说一句,你有一百句不服气等着呢。可这孩子的事,是天意。命里……”
命里怎么了?
“你说我命里无子,是我带累了你?”八福晋扭脸看向八爷,声音带着颤抖。
怎么就说不通呢?
你说东,她说西,从来没发现跟福晋交流这么困难。自己说的话是那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