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庆格不愿意,云姬也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坐在汗位上了,人心哪里能永远不变呢。
信上说,毕兰后宫的女人,庆格大部分都接受了。其中更有四王子阿拉坦仓的生母。另外,巴根和阿尔木的妻子,并没有跟着这两人跑,依旧是留在王城。如今,这两人也已经是庆格的妃嫔。
戚氏这段时间以来,身体就没好过。缠绵病榻,恐自己时日无多了,这才写信给家里人,告知了一声。并且把一双儿女托付给戚家。
用她的话说:牧仁将来的处境,只怕跟之前的庆格一样。
庆格因为有中原人的血统一直不被毕兰可汗极其北康的勋贵大臣们认可,而牧仁将来只怕更甚。所以,她想给儿女找一条出路。
林雨桐就低声道:“戚将军……可有囤积的粮草?”
戚威点头:“自然!备荒三年,有备无患。臣不敢大意。”
林雨桐就笑:“……你悄悄的,叫人联系庆格……就说……”
“说什么?”庆格直接从牧仁的手里接过纸条,“你这外公,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如今谁又敢说……”
牧仁垂下眼睑:“可信不可信的,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上面的东西随时都能从假的变成真的。或许,外公是被人授意,叫他假意露出这个消息的。那么,咱们要是不予理会,他们只怕会有动作。万一,他们真跟巴根和阿尔木谈成了……那么,北康就会更乱了。这两人有凉州源源不断的给输送粮草,这仗咱们打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时间越久,对咱们越是不利。将来,这便宜的还是南靖。咱们兀自内斗,打的不可开交,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南靖的局势只怕在太孙回朝之后会更加复杂。他们想搅动咱们乱起来为他们平息朝廷内斗赢得时间。那么咱们就不能上这个当。只要不上当,他们忙他们的,正好无暇管咱们。等北康平定了,一切都恢复了,咱们有的是时间一较高下。所以,儿子才说,管他是真是假,咱们都按照真的来。外公说太孙的意思,要联络巴根和阿尔木……咱们不若借此示好吧。”
庆格久久没有说话:“示好?怎么示好?”
“那位太孙,要的不过是个面子。”牧仁低声道,“南靖派了和亲的公主,派了太孙为质子。这是丢了人了!如今北康的情况更糟糕……不若,儿子和巴音去吧。去南靖为质……如果他们愿意,巴音也可嫁于太孙为妃……”
“不可!”庆格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门外同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撩开帘子,可不正是云姬。她迈步进来,看着牧仁,眼里有几分打量的意思,然后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牧仁为质子,巴音许给太孙为妃。这是极好的主意。如此一来,我们和靖国,便是盟友。防着巴根和阿尔木的时候,不用担心边境作乱。这叫远交近攻!”说着,对庆格就不由的多了几分斥责之意,“你的兵书,读的还不若牧仁好。”
随即,又转脸朝牧仁笑:“好孩子!这事,祖母会跟你父亲好好说的。你先下去吧。”
牧仁弯腰:“祖母,若是允许,我想带着母亲一起走。母亲如今这情况……只怕也是在拖日子。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葬回故乡……孙儿想完成母亲这个心愿……”
庆格的脸就白了,愣愣的看着牧仁:“儿子……父亲有苦衷。你母亲不理解,但父亲盼着你跟巴音能理解……”
“儿子理解啊。”牧仁脸上带着笑意,“母亲是南靖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也没能适应北康。这不是您的错!如果儿子跟您易地而处,儿子也会做出跟您一样的选择。您是汗王了!汗王,就该这么做。您不是母亲一个人的男人,您是所有部族的王。儿子懂这个道理的。”
说完,就转身直接出了王帐。
庆格眼前一黑,手扶着案几才站稳,“母亲,您到底想干什么?牧仁年纪小……骤然遭逢如此大变,他一时想不明白,跟我怄气。您怎么就跟着掺和进来了?打发了牧仁和巴音,您的理由可不只是牧仁所说的那些理由那么简单……”
“没错!”云姬有些恨铁不成钢,“牧仁是你的儿子。但必然是一个不受部族喜欢的继承人。你需要除了牧仁之外的,很多很多的继承人。他们得从不同部族的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彼此争斗,彼此掣肘,而你的汗位就坐稳了。送牧仁和巴音乃至戚氏离开,为质子……也确实能稳定两国暂时不战的局势。另一方面,也是你对内表达的一个态度。叫部族知道,中原的女人连同中原女人生的孩子,都被你牺牲掉了。这北康的草原,它将来的主人,只会从北康贵女的肚子里生出来。告诉那些部族,哪怕你身上有中原的血统,但你身上依旧带着狼性。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稳定汗位,才是你该做的。”
五天后,林雨桐接到国书。
北康愿意送巴音公主给太孙为侧妃,愿意送质子牧仁入南靖为质子,缔结两国友好。
第1160章 鸾凤来仪(14)三合一
林雨桐将国书递给戚威:“如此,你对朝廷也有交代了。皇上对你,也该放下点心了。”
戚威颤抖着双手接过来,“老臣谢殿下恩典。”
“谈不上是什么恩典。”林雨桐只道:“是牧仁……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果决……”
牧仁坐在马车上,扶着阿妈坐起身:“……放下吧……您从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儿子跟妹妹都跟着您,您不需要怕什么……”
戚氏摇头:“你阿爸何其狠心……我回凉州城倒是无所谓……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爹我娘我的亲人都在……可你……你是他的嫡长子……”
“阿妈!”牧仁笑着摇头,“北康可没什么嫡子庶子的分别……有的只有势力……儿子的身后一日没有权利,呆在北康多一日,则多受一日的罪。与其在北康一日一日的消磨下去,儿子宁肯来南靖。其实……父汗如今的日子过的……儿子也觉得挺恶心的。至少,南靖是一个讲‘礼’的地方。礼之所在,哪怕是我这个质子,想来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您在凉州好生的休养身体,儿子带着宝音,先去上京。等您身体好了,叫外公舅舅送您进京团聚,可好?”
戚氏拽着牧仁的手:“你是主动要为质子的?”
牧仁点头:“阿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来会如何,现在说且还早呢。您一定要好好的……儿子希望下次再回这片草原的时候,带给您的是荣耀……”
可我并不在乎是否荣耀。
戚氏缓缓的闭上眼睛:“你阿爸还是没有来吗?”
牧仁缓缓的将马车的帘子拉上了:“他不光是我阿爸了,他还是大汗。从今往后,您得记住这一点。”
巴音坐在戚氏的另一边,那边母亲和哥哥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
隔着窗户朝外看,一会儿是愤恨,一会儿是羞恼,直到王城远远的消失在视线里了,她才转过头来,问牧仁:“哥,阿爸真的叫我给他当侧妃?”
牧仁抬眼看她:“那是咱们一厢情愿,人家愿意不愿意,还不一定呢。你得想着,至少你跟我和阿妈还在一起。不走这条路,你的路又在哪里呢?祖母只怕会把你嫁给哪个部落首领只为了结盟。走一步算一步,北康已经不是之前的北康了。”
“那阿爸做这个大汗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呢?”巴音垂下眼睑,“我倒是宁愿,他是那个还疼我的阿爸。哪怕他不是什么大汗,也没有那么大权势。”
戚氏默默的扭脸,眼泪全都滴落在枕间。
十六年前,她是怀着怎么一种心情从凉州嫁去北康的。如今,十六年过去的,此刻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回到这片故土的。
说不清楚了。
北康的质子来了,那先得是国礼。
林雨桐和牧仁彼此见礼,互道了一声:“别来无恙。”
那时,林雨桐是人家的囚徒,如今,反之。
真到了易地而处的时候,牧仁才苦笑:“原来是这么一种滋味啊。”
林雨桐就笑:“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更不会有人鞭笞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去国子监……这便是靖国的礼。”
牧仁拱手:“还得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