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擎苍慢慢的煮茶,对林雨桐道:“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去凉州,放马牧羊。”林雨桐随意的靠在椅背上,“说实话,长在北康,我对京城并不是很习惯。”
陈擎苍挑眉:“老夫还以为,您……”
“不敢。”林雨桐接过话头,“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有那么多人惦记着取我的性命,怎么还敢有更多的非分之想呢?”
陈擎苍知道,这是对在凉州被刺杀的事件,耿耿于怀。
他对此也不在意,只笑了笑:“那是老夫下的命令。殿下该明白,这是为了东宫好……”
“更是为了陈家好。”林雨桐半步不让,端了一杯对方煮的茶,“说一句陈阁老不喜欢听的话,您知道您一直不能越过阴伯方成为首辅的原因是什么吗?”
陈擎苍举着茶壶的手一顿,随即又开始分茶,笑的跟个不乐意跟不懂事的小辈计较的长者似的,语气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漫不经心:“愿闻其详。”
“你不是拙于谋国,你只是更精于谋身。”说完,就将茶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放回去。
陈擎苍举着茶就愣了一下,才缓缓的点头:“阴太师听到你这样的话,会欣慰的。这些年,他也不容易。”
“只是有些愚罢了。”林雨桐的话里又带出了几分不以为然来。
陈擎苍不由的就笑了,又上下打量林雨桐:“说实话,您要不是……在老夫看来,您是一位合格的太孙。”
林雨桐挑眉,跳过这个没意义的话题:“您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为见我一面,跟我私下谈谈,不会就是为了谈这些吧?”
当然不是?
陈擎苍又问了一句:“之后,殿下有什么打算?”
这话叫别人听起来,似乎跟刚开始的那句话差不多。
其实两者差的远了。
他这句是叫的是‘殿下’,那就是问自己作为太孙,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雨桐重新把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以陈阁老之见,该如何呢?”
陈擎苍直视林雨桐:“以臣之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哦?
没想到,最果决的反而是他。
挺有意思的。
林雨桐没急着说话,只问陈擎苍:“你这话为什么不对太子说?”
陈擎苍垂下眼睑,悠悠的叹了一声:“不管殿下信不信,臣跟太子这对翁婿,就没有相合过。太子继位,臣未必就是功臣。但事情一旦败了,或者任由东宫败落,陈家又必然是会受牵连的。殿下之前评价臣的时候,说臣是‘精于谋身’。这话……臣认了。正因为臣精于谋身,在看到东宫的危局的时候,就怕了……怕陈家给东宫陪葬。既然绑在一条船上解不开,那自然是救东宫就是救陈家。为东宫谋划,就是为陈家谋划。在这事上,陈家跟东宫的利益是一致的。跟殿下您的利益应该也并无冲突的地方。您要是心里对刺杀的事情耿耿于怀,在事情了结后,臣愿意以死谢罪。但是,此次的事,老臣必须找太孙来谈。臣是老臣,对太子殿下,可谓是极其熟悉。若是太平盛事,海晏清平,那么贤明宽和敦厚的太子,可为一代贤君。可如今当下的局势,臣以为非有大魄力者不能成事……”
林雨桐眼里闪过几许不以为然:“陈阁老,咱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挑明了就不好看了。”
一边是觉得自己占着太孙之位荒唐且不合适,一边又说天下需要自己这样的太孙。
什么样的话都叫他说了。
将这顺序重新排列一遍,那意思就是,现在还需要自己冲锋陷阵。但之后呢?过河拆桥嘛,随手就能拆掉的桥,好用不说了,处理起来还简单。理由都是现成的,李代桃僵鸠占鹊巢嘛。
况且,宣平帝之前为什么叫人死死的盯着陈阁老,这里面的缘由,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呢。
所以啊,虽说陈擎苍的一些话其实跟林雨桐是不谋而合的,但不等于说,她就愿意给人当枪使。
陈擎苍的双眼透出几分犀利来:“殿下这话……叫老臣……情何以堪?”
林雨桐将茶杯托在手里慢慢的转着:“阁老,您要是多几分坦诚,咱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
“臣没想着瞒殿下。”陈擎苍轻笑一声:“臣确实是惹恼了陛下。但这事,实在是阴差阳错。”
林雨桐没言语,静静的听他说。
“……工部,臣相对来说,比较熟悉。”他这么说了一句。
林雨桐就明白这话的意思。工部是尚书,是陈擎苍的门生。几位阁老主持朝政这么些年,也算是各有几分本事的吧。至少工部算是陈擎苍的势力范围。
提到工部,必然是工部出事了。
“是!工部出事了,但臣之前,却一直将此事押着。”陈擎苍叹了一口气,“事情出在军器局、鞍辔局……还有宝源司……”
林雨桐的面色豁然一变,“你大胆!”
这样的事情也是敢瞒的?
工部设有营缮所、文思院、皮作局、鞍辔局、宝源司、颜料局、军器局、染织所、柴碳司等这样的机构。
别的先不说了,这军器局一听名字就知道,军中器械皆出自这里。而这鞍辔局,也不是等闲的衙门。它还有个别称叫做盔甲局。也就是说,它主要的职能就是为军中只做铠甲,以及为战马提供带有靖国标识的马具。从马蹄铁到辔头,样样都是有记号和编号的。
而宝源司是做什么的?铸造钱币的。不仅铸造世面上流通的铜钱,还会将入国库之前的金银重新熔铸。
不是银子就是军械铠甲,还都同时出了问题。
这是小事吗?
可听陈擎苍的意思,他竟是把这天大的事给压在舌尖下面了,别说通报其他阁老了,连皇上他都瞒着。
他想干什么?
不瞒不要紧,一瞒,习惯性的都会将这事联想到东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