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陈妃来说,便是最严厉的惩罚。陈妃曾经哭求,出家可以,愿意去长春观陪伴‘太初’真人。
皇后便道:“以后不会有太初真人了。”
太初真人还俗,为安庆长公主,赐婚给西海王昊元子,等先帝丧事过后,将一路南下,再由水师护送,去往与西海一水相隔的越人岛。
这是四爷和林雨桐之前就商量好的。
可想而知,真正的西海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得有多愤怒。摄政王的长子另立为王了,这是要分裂西海?还是挑拨西海王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本来日渐长大的西海王对摄政王便诸多的不满,如今,这不是正好有机会借题发挥。权柄只有一个,怎能不你争我抢。两头三方势力,不乱也得往乱的搅和。
这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高尚和龌龊,只要符合利益,便没有什么问题。
换言之,支持昊元子,搅动西海的朝局,这是成本最小的办法。
至于因为陈妃而担心安庆公主在其中搅局,这更是根本就不存在的风险。昊元子可不是等闲之辈。若不然,安庆的孩子是怎么干净利索的没了的。或许情分真的有,但权力之于他来说,是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他非常清楚,他想要立足,想要更进一步,离不开南靖的支持。
相反,倒是陈妃,在得知这事之后,沉默了良久,只要求:“在安庆离开京城之前,请送臣妾去西山的玉泉观。”那里风景清幽,冬日的冷风吹不进去,夏日巨木参天阴凉舒适。山上的泉水据说是圣泉之水,宫里主子的用水,是每日从西山运过去的。她想暂住那里,是不想叫安庆公主走的不安心。她非常清楚,真离开了大靖,安庆最能依仗也只有大靖。她不想安庆心有芥蒂的离开。
皇后答应了她,如今,没有给皇上守孝,只以悲伤过度为由,去西山玉泉观休养了。伺候的人都是秋嬷嬷派去的,并不担心她翻出什么浪花来。
而李妃,身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皇上这一死,她的精气神好似也被抽掉了似的。头一天,倒是叫她入灵堂了。可这皇家哭灵,自是有讲究的。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跪,什么时候起,这都是有讲究的。偏偏的,李妃的悲伤或许是真诚的。她哭的不能自抑,一边说着她对皇上的爱恋,一边哭嚎着要往棺木上碰。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想模仿别人,想成为那个女人,可她终归不是那个女人。她想要这个躺在棺材里,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男人的情感,可惜,这个男人哪里还有这种纯粹的东西呢?在这一刻,这个女人崩溃了。爱别离,求不得,这便是她的一辈子。
在皇家,她这样的哭丧法,是失仪。
被禁了足之后,水米不沾牙,高烧不退,旧伤复发,那是没有一丝一毫要活着的意思。静乐公主在一边伺候,又是劝又是哄的,她是一耳朵也没听进去。反倒是看着静乐公主像是看见了仇人,热药热汤热饭,接过去就往静乐公主身上泼,“你……你们……都是那贱人的孩子……都该陪她去死……”
林平康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叫他想起了幼年。
他的娘亲就在一眨眼间变了,没人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什么肮脏的东西。再不是那个抱着他哄着他,句句都是‘宝贝’的娘亲了。
那副样子,那副语气,就是这样的。
她所有的怯懦和可怜,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人的背后,有着怎么一副叫人恶心的嘴脸。
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她自然也不是自己的娘亲。
他走进去,拉住了静乐的手。
静乐公主看他:“哥,母妃她……”
“她不是母妃。”林平康说的极为平静,“在母妃的心里,我们是这世上,最好的珍宝。”
静乐公主不解,看向床上躺着的朝着他们兄妹瞪眼睛的李妃:“她不是母妃?那母妃呢?”
“被这个女人害死了。”林平康说的毫不心虚。
李妃桀桀怪笑:“果然是那个妖精生下的贱种……”她伸着手,努力的想拉扯静乐公主。
静乐公主连连后退,李妃的这副样子太过骇人了。
一个伸着手想拉,一个就躲。结果就是李妃从床上一头给栽下来。静乐想上前去,林平康一把拉住了她,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只穿着中衣的女人大冷天的躺在地上挣扎,看着她因为发热脸越来越红,看着她慢慢陷入昏迷,听着她嘴里呢喃的叫着‘皇上’。静乐蹲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林平章就站在一边,不坐也不动。直到第二天早上,静乐猛地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了。
这个自己叫了十多年母妃的女人,躺在榻上,仪容看起来很好,被子也盖着的,但那张脸,早已经没了生机。
“哥!”她惊恐的叫了一声。
林平康语气平静:“已经叫人去报了。母妃伤心过度,伤重不治,薨了。”
皇后对此的处理就是,等皇上移灵的时候,一起带走就是了。还有一直在地宫的华贵妃遗体一起,陪着大行皇帝一起去吧。
丧礼得办,但朝政岂敢有一天懈怠?
林雨桐跟林平章说:“不要着急,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办。”
但显然,林平章不是四爷,也不是林雨桐这样熟手。真坐在这个位子上的时候,跟四爷第一次坐在皇位上的反应类似。先是兴奋,兴奋之下就是精力充沛。先是通宵达旦,再是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睡眠。
该赏的得赏,该施恩的得施恩。人心得安定,百姓得安抚。
得照顾文官的情绪,得考虑武官的动向。
结果半个月熬下来,整个人都熬的脱形了。
阴成之气道:“你这要是熬死了,那这天下可就更热闹了。”正需要维稳的时候,还能出事吗?
大行皇帝被烧的面目全非,这件事真是好说不好听。外面什么样的传言都有了。他从来不知道,冉耕是这么一个混不顾忌的人。
当然了,从长远来说,一个活着的太上皇可能麻烦更大。这么做,快刀斩乱麻,利索。
可是利索归利索了,后遗症也不少。
林平章摇头:“成之啊,我睡不着。”
“叫洛神医开点安神药。”阴成之就道,“总这么熬着,迟早得熬干了。”
林平章摆手:“不是这个缘故。”他轻叹一声,“做太子跟做皇帝是不一样的。等真的坐在这里了,才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似有千斤重。你们总说我多歇着。可这天下的事等的了吗?做太子好了坏了,头上还都有一层顶着呢。不管那个人做的好还是做的坏,从心理上来说,我知道,真出事了,有个高个的在上面顶着呢。可是如今呢?头上少了一片顶,虽然这顶其实也没啥用,没几片瓦能遮风挡雨,反而担心塌下来会砸到自己。可等真没了头上的那个顶,你就会发现,空了!是没了障碍,但心里也变的空落落的。你说,我都如此了……这要是把这担子交给她……她,成吗?”
阴成之没办法体会这种心情,但却表示理解。这就跟自己老爹总是说,等老子死了,看你靠谁去?看你怎么活?就跟自己时常担心的一样,总担心有一天自己走了,留下自己的儿子怎么办是一样的。父母担不完的心,但事实是,谁离了爹妈都活的好好的。
他就说:“要不,您歇歇,交给她试试。”再说了,你这身体,也确实是该歇了。
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
这天起,皇上病了。据说是伤心过度。这叫本来逐渐平稳下来的人心,又开始慌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