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娘给你荷包个鸡蛋吃……”林老太说着,就把柴草往灶台下塞了塞。
“鸡蛋?吃啥鸡蛋?”老娘常秋云掀开帘子进来,腰上的围裙里兜着一把不知道什么野菜的菜干,用一只手兜的紧紧的。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碗,碗不大,里面是大半碗的包谷面,白了林雨桐一眼就道:“立下啥汗马功劳了还想吃蛋?”嘴上嫌弃的不行,但等把手里拿的、围裙里兜着的都放在一边的案板上了,她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鸡蛋来,掀开锅盖,看水开着呢,就磕了鸡蛋放在大海碗里,舀了一瓢的水往碗里一冲。瞬间,鸡蛋就成了絮状。女人又蹲在在案板底下翻出一个罐子来,舀出半勺黑乎乎的东西来往鸡蛋水里一放。
林雨桐吸了吸鼻子:应该是红糖。
放糖的罐子非常小心的放好之后,常秋云才又取了个碗来,将鸡蛋糖水分了两碗,一碗放在林雨桐边上的炕台上,一碗放在灶台上,给正烧火的林老太:“娘,赶紧的,喝了它。”
“我喝它干啥?害牙疼啊!”林老太不喝。
常秋云‘哐当’一声把大饭勺重重的靠在锅沿上:“叫你喝就喝!真等病了,伺候你吃喝拉撒还不是得靠我?喝了!”
林老太一句都不敢多言,麻溜的端起来趁着热乎给灌下去了。
常秋云一双眼睛‘嗖’一下朝林雨桐看过来:“咋了?还叫老娘喂你啊!”
林雨桐默默的看着她举起的饭勺和瞪大的眼,然后乖觉的端起碗,抿了一口。鸡蛋是好鸡蛋,应该是鸡屁股底下摸出来的鸡蛋,新鲜着呢。可是这好好的鸡蛋水放了一勺红糖之后……不太好喝了。红糖放的时间有点久,口感有点酸。
鸡蛋的腥味,加上过期的红糖的酸甜味,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这一口一口跟吃药似的样子,惹的正在淘洗菜干,剁巴剁巴往锅里放常秋云不停的朝这边看,她跟灶前的林老太道:“娘,你看这虎丫头,作腔作调的,像不像是钱家那个大学生儿子带回来的城里大小姐。”
林老太扭脸看,看的林雨桐端着碗都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就听老太太说:“可比那姑娘俊多了。那姑娘也就是仗着穿的好,打扮的时髦。我家妞妞可怜,要是他爹在家,咱家妞妞那也能养的跟大小姐似的,也去上学堂……”
“得得得!”常秋云撇嘴,“咱不提他行不行?狠心没良心的短命鬼。”
嘴上骂人,手里却熟练的动着,搅动着锅里的菜干,然后给玉米面里倒水,搅拌成糊糊倒进锅里,又是不停的搅拌。
这边正吆喝着吃饭,那边帘子撩起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一个脸上带笑的,声音林雨桐很熟悉,就是下午的时候在窗户外说话的少年,他笑着凑过来,“妞妞,醒了?”
林雨桐见他笑的讨喜,就把碗里的糖水递过去,只笑着看他。
这是二哥林大垚,只比虎妞大一岁,今年十七了。另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十八了。是家里的大哥,叫林大原。
林大垚愣了一下,背过身看老娘正在切咸菜,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还没咽干净呢,就被林大原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哥,干嘛呀?”林大垚抬起袖子抹了嘴,又冲着常秋云,“娘,你看我哥,老欺负我。”
林大原瞪眼:“你又哄虎妞的吃的是不是?再敢有下次,打不劈你!”
“我没有!”林大垚叫起了撞天屈,“是妞妞给我的!”
“行了!”常秋云把咸菜碗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放,“洗手,吃饭!一个个的,都是讨债的鬼。”
一人一海碗的菜干糊糊,油盐酱醋啥也不放。就是桌上一碟子切好的咸菜能添个味儿。
不是一般的难以下咽啊!
林雨桐慢慢的吃着,耳边听着林大垚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就说嘛,怎么钱老金家拿那么多地出来说什么当聘礼。就是没安好心!没听说吗?易县那边说是解放了……闹土改,斗的就是地主。”
“咋斗啊?”常秋云问道:“真分田地啊?”
“可不咋的?”林大原呼噜噜的三两口就扒拉了半碗,“我也听说了,咱们县只怕也是快了。那钱老金的消息灵通的很,再加上他那见过世面的儿子……”
“那这不是诚心坑咱家吗?”常秋云气哼哼的说林老太,“娘啊,说啥乡里乡亲的,不好撕破脸。这种坏种子,就该斗!”
“吵吵啥啊?”林老太叹气,“也是大原不好,看上谁家的闺女不好,就看上老程家的了。那老程家是啥人啊?瞧着吧,谁娶了美妮那丫头,都得给那姓程的一家当牛做马。要不是程家要聘礼,那钱家知道咱们急着用钱,那动心思踅摸到虎妞身上?”
这话也在理!
一家人都看林大原。
林大原头埋在碗里,吭哧哼哧的一句也不说。
常秋云就气:“我把话撂在这里,谁家的姑娘都行。就那美妮不行。程家就那一个妮子,人家那是打算着招赘呢。老娘我是有俩儿子,可没一个儿子是多余的。没钱娶媳妇,我哪怕叫我儿子打光棍呢,就是不招赘。要不然……要不然,我咋对得起你们爹……”
“娘!”林大原放在碗,起身下炕,“说这个干啥啊?往后别提了。拿不出来聘礼说啥啊?”
说完,扭身出去了。
穿过堂屋,是两个小子睡的屋子。
常秋云一脸的阴沉,一扭脸看见闺女吃饭跟吃毒药,就呵斥道:“要吃就吃,不吃就放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碗里放了耗子药了!”
得!这是气不顺了。
林雨桐将碗一推,“不吃了。不太饿。”主要是真吃不下啊。得适应适应。
常秋云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就起身刷碗去了,老太太将箱子打开,翻腾了半天,摸出一块点心来塞给林雨桐:“赶紧吃吧。别叫你娘看见,又得吵吵。”
点心就是普通的点心,有点硬,里面放着青红丝和花生仁瓜子仁,应该有白糖。当然是比那个菜干糊糊好入口了。
三两口塞进去,老太太就摸林雨桐的脸:“可怜的妞妞,生下来就没见过你爹的面……”
常秋云一抬头,老太太就不说了,只帮孙女把嘴角的点心屑擦掉了。
这玩意吃的人有点噎,那边常秋云轻咳了一声,将一碗开水放在炕台上了。
林雨桐就知道,这是偷吃叫抓包了。伸出手端起碗把水喝了,常秋云才把碗收了,只说林老太,“也别总惯着。在自家咱自己能惯着,出了门,谁惯着她?”
“在家都不惯着,出了门子更没人惯了。”林老太就道:“可不更可怜。”
絮絮叨叨的没说几句话,就不浪费灯油了,吹了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