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完颜康心里还想,这些幕僚先生跟那位先生比起来,又如何呢。还想着以后找机会去拜访一二,正寻思呢,就听父王说:“康儿这一路可顺利?去看了你娘吗?这些日子,她怕是惦记着你呢。”
娘十多年如一日,整日里在那茅屋土舍里住着,应该也没什么事。
他便含笑道:“儿子出去一趟,长了见识,有些话要对父王说,所以,一进门就先来了。”
完颜洪烈看看儿子一身风尘,便佯怒道:“只看你如此行事,便还是没长大。天大的事情,进退也当稳当。”
“是!”完颜康一边应着,一边坐下,下人送上来的茶也吃了半碗,就迫不及待的将四爷说给他的话,用他的语言重新组织了,说给完颜洪烈听,“……山dong河bei之地,万万丢弃不得!否则,咱们便再无退路!如今,蒙古铁木真野心勃勃,而宋国上下,却都偏安一隅,并无北上收复失地之进取心……”
完颜洪烈听明白了,“你是说,一改之前对宋国之策?”
“对!”完颜康便笑道:“只要跟宋国连成一体,交好西夏,光是铁盐两项,就能拖住他铁木真……”
完颜洪烈没有说话,只是带笑看了儿子一眼,问了一句:“康儿最近武功可有进益?”
完颜康愣了一下:“儿子……一路奔忙,倒是疏忽了。”
完颜洪烈起身拍了拍儿子:“不可半途而废。回去给你娘请安,就早早的歇下吧。出去了一趟,也晒黑了,爹爹和你娘着实是担心你。这段时间好好在府里,陪陪你娘。”
完颜康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这么半天,爹爹就这么把自己打发了,他有些焦急:“爹爹!”
如今是大人了,私下的时候还是会叫爹爹,但有外人在或是说正事的时候,才会叫一声父王。
他一焦急,又叫了一声爹爹。完颜洪烈便哈哈大笑:“咱们家的小马驹着急长大呢!好了好了!爹爹知道了,你说的事情,爹爹一定会好好考虑的。朝堂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父王的话皇上也不是都能采纳的。这些你还不明白,去吧!这些事有爹爹呢。康儿啊,爹爹就你这一个儿子,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能想到的,亦或者想不到的,爹爹都替你想着呢。你娘总说盼着你平安康健便好,爹爹跟你娘是一个心思,总是盼着你心想事成的。我儿放心,只要你想要的,爹爹倾其所有,也一定满足你。”
完颜康看着父亲熬的有些发红的眼睛,到底没再说什么,告退一声从里面出来了。
踏出书房以后,没来由的,他的耳边响起一句话:万事都是有缘由的。
父王的态度……很奇怪!
这当然也是有缘由的!可缘由是什么呢?
他一路朝后院走,路上的仆从远远的看见了,都低头躬身,把尊敬做到了极致。
等走到这草屋茅舍前,他又停下脚步:如果说母亲是为了思念娘家人,那这也未免时间太久了一些。世上谁人不丧父母,谁丧了父母如母亲这般?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不怎么深想的问题,这会子从脑子里蹦出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原来习以为常的东西,再想想的话,处处都觉得违和。
父亲爱重母亲,却允许母亲住在这里悲悯过去,他摇摇头,压下心底的疑惑,推开柴门进去了。
母亲还是坐在那里,一个劲的用帕子一点一点的擦着铁枪。见他来了,母亲脸上马上就带了笑,将铁枪小心翼翼的放好之后才过来:“叫娘看看,怎么瘦了这么些?”
完颜康的视线落在那杆枪上,然后缓缓的移开视线,看到边上又绣了一半的手帕,就拿起来瞧了瞧:“娘不光是字写的好,这绣出来的字也娟秀。”
包惜弱拍了儿子一下:“这是给你的帕子,娟秀却又不好。”
完颜康凑过去:“儿子觉得好就好。”他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语气:“娘这字是跟谁学的,细看很有几分风骨。”
包惜弱脸上就带上了笑:“能跟谁学的。不过是跟你外公胡乱的写了几笔罢了。你外公是村里私塾的教书先生,娘也多是在外头听的看的学会的……”
完颜康心中一震,手里的帕子差点被撕扯烂了:外公是教书先生,那这便是耕读传家的人家。宋国自来重文轻武,读书人家子弟万万不会去舞刀弄枪的。那这铁枪,便不是外公家的遗物!
可如果不是外公家的遗物,谁的遗物能叫娘亲如此念念不忘。
娘总说,这是她的家。
这茅屋草舍是她的家,女人除了娘家,哪里还有家?
他慢慢的起身,深深的看了母亲一眼,便道:“娘,儿子渴了。”
这里是不允许别人进来的,也没有下人伺候。母亲也不许他动里面的东西,尤其是茶碗茶壶,怕摔碎了便再也没有了。
包惜弱一听,果然起身给儿子去倒水了。
完颜康便凑近那杆枪,在枪头的位置,隐隐看见一个不起眼的‘杨’字!他脑子里顿时‘哄’的一声,想起早前在书房,说到杨元贞这个名字的时候,父王说了一句:姓杨啊?
这一刻,涌上来的是一股子难言的愤怒!
母亲她在思念一个男人,一个不是父王的男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父王是如何待她的,这个儿子看在眼里。甚至为了她,把这个院子原模原样的搬来了。他以前以为这是娘出嫁以前在娘家住的屋子,事实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说赵王妃是汉人,还出身贫寒,做了王妃,还是喜欢住茅草屋子。他不是没听过这些闲言碎语,因此,他觉得母亲这一半是思念家人,一半是思念故土故国。在敌国做敌国的王妃,这点别扭应该被理解。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一码事。
她哪里是思念故国故土,分明就是思念一个姓杨的野男人。
包惜弱倒了水过来,见儿子在铁枪跟前,就唬了一跳:“康儿,不是说了吗?不要乱动这里面的东西。”
完颜康深吸一口气,没有质问,什么也没说,背对着母亲的方向:“儿子……突然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了。”
不等包惜弱说话,完颜康就转身大踏步离开。
等回了屋子,一脚将桌子踢开,上面的摆件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进来两个侍女,完颜康红着眼睛骂了一句:“都滚出去!”
这俩侍女迅速的就从屋里出去了,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完颜康觉得自己就犹如一头困兽,想发泄,想替父王委屈,可却发泄不出来。连父王都不委屈,自己委屈什么。
可这心里就是憋屈,憋屈的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夜里睡不下,一个人去了后院,那里还有一个师傅。本想找师傅对招的,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自己这后拜的女师傅,武功绝对在全真七子之上,便是七人联合,也未必能耐她何?这么一个人,藏身王府都需要小心翼翼,那么教导自己的臭道士师傅,他进出王府……父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么来来去去的,也都这么些年了,王府一点也没发现?父王连问都没问过!
是!自己所学甚杂,谁的武功都学点。但是全真教的内功这么不容易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