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行心里头气闷得很,并不吱声儿, 涟歌这次很有照顾人的自觉,主动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傅彦行便静静站着,心安理得的接受小姑娘此刻的体贴侍奉。
二人又在净房内呆了片刻,见他果然不在流血了才回寝间去, 涟歌发现他肃着脸心情不大愉快的样子, 忧心忡忡, 第三次问道, “行哥哥,你病啦?”
傅彦行心里负气得很,黑着脸走回床榻,一言不发地躺下,闭眼, 把涟歌吓坏了,想起自己是会医术的事,便去捉他的手腕。傅彦行岂会给她探出来,黑着脸反将她的手按在床榻上。
“噤声。”他沉声道。
握住她的那只手温热有力,且看他脸色也不像生病的样子,涟歌便果然不再说话,坐到床头去看他。
嗅着枕头上她温热馥郁的气息,躺在床榻上的傅彦行心满意足。经过方才一事,他现在半分旋旎心思也无,却觉得只这样和她待在一块儿也很好。
他松开手上的劲儿,在她手心里抓了一把,涟歌觉得有些好玩儿,也一下一下去挠他的手心。
傅彦行一下发了狠,睁开眼侧过头去凶她,“没完没了了你!”
涟歌一点也不怕他的色厉内荏,专注地望着他,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吐出几个字来,“你累了。”
傅彦行顺势闭眼,喃喃作声,“那你守着我睡会儿。”
涟歌一只手给他抓着,走不开,便安静坐在床边,视线从他黑沉的长睫上划过挺翘的的高鼻梁,最后落到他薄薄的嘴唇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有点儿脸红,便俯身下去趴到床榻上。
傅彦行睡了一个时辰,醒过来时发现手里握着个柔软之物,便下意识一拉,涟歌被扯醒,睡眼惺忪地问,“行哥哥,你醒啦?”
她趴着睡的,想坐起来却发现半边身子都没知觉了,立时“哎呀……”一声,傅彦行起身将她抱到床上,问道,“麻了?”
“嗯……”涟歌急出了眼泪,声音绵软带着哭腔,傅彦行有点儿心虚,伸手去按她的胳膊和肩背,“行哥哥给你按按。”
涟歌抽噎两下,觉得身子慢慢恢复知觉,从麻变成了稍微带点儿刺痛的痒,但这时候她完全恢复心神,哽着声音提醒他道,“你该回去了。”
傅彦行脸色一沉,“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哪有人一边享受着他的按摩一边又赶人的?
“除夕那晚,不要睡好不好?”他手上动作不停,问道。
涟歌点头,“要守岁啊。”
她其实心里头明白傅彦行的意思,偏想听他说。
“对,守岁,和我一起。”傅彦行笑了。
涟歌见他果然是那个意思,也一下笑起来。
傅彦行一手稳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和她脑门儿对着脑门儿,二人无言对视半晌,傅彦行才一下站起身来往外走。
刑部的人审了五天,除了一开始找到的秘信之外,并没有新的证据能够证明魏尧真的和巴克迅有非正常的往来。
目下大楚和乌孙并未断交,他便一口咬定自己是和乌孙二王子只是有些私交,傅彦行对魏尧的供词不置可否,朝中魏氏门生便见缝插针,暗中运作想替他求情。
到二十八那日,邵云良上了折子欲就魏钦源掳杀民女一案进行结案,魏尧于大理寺狱中听闻此事,当即请求面圣,傅彦行略思索,准了他的请求。
短短的一个月内,经历被弹劾,嫡子下狱,自己被查出有通敌叛国之嫌,种种逆境压身,魏尧已不复往日飞扬跋扈,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傅彦行站在丹陛之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眼里不带一点温度,沉声道,“爱卿有何话要讲?”
魏尧已想得明白,皇帝这是抓着筹码让打压他们,便道,“陛下,臣膝下只这一个嫡子,求陛下看在我魏氏满门忠烈的份上,饶恕小儿这一次吧。”
“忠烈?”傅彦行嗤笑,朝他扔了几份奏折,声音冷冽,“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卿若是觉得不够,朕的御案上头还有一大摞,不如全搬给你看看。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说自己忠烈?”
魏尧沉默着将几份折子捡起来,一一看过,颤巍巍又合上,却尤自横着脸道,“既无实证,便是污蔑。臣相信陛下一定会还臣清白。”
傅彦行心中冷笑,挑眉道,“你的事后续自有定论,现下朕便和你说说魏钦源的事。那田氏女是许了人家的,魏钦源求纳不成将人掳走侵犯,属淫人.妻女,此罪一。”
“田氏一家乃是良民,且是退伍老兵家属,魏钦源无故杀害田氏女,即便是过失杀人,论罪也当处斩,此罪二。”
“他身为正一品承恩将军之嫡子,又任七品羽林郎,却知法犯法,此罪三。”
“卿曾于刑部任职,这数罪并罚下,该如何处置魏钦源,不必朕再赘述了吧?”
魏尧跪在地上,面色发白,知道事到如今无逆转之机了,便大声道,“陛下,臣愿意当官恕罪,求陛下宽恕臣的儿子!”
傅彦行淡淡道,“这罪,你魏家愿用多少人的官荫来赎?”他话锋一转,提醒道,“卿可别忘了,你于大庭广众之下命人杖杀田老之事,朕也是要和你清算的。”
魏尧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下俯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道,“求陛下宽恕,臣愿交出京畿卫的兵权。”
他掌控京畿卫兵权达十年之久,内力势力盘根错节他早就摸透,且已收服不少将领。他是有信心将来不用那块护符,也能在关键时刻调动那批将士为他出生入死,故而根本不把所谓的“兵权”放在心上,只想着今日稍作屈服,他日东山再起。
傅彦行冷笑,“等朕治了你的罪,京畿卫的兵权自然能回到朕的手里,为何要你交出?”
魏尧心一横,问道,“陛下到底要魏家如何?”
傅彦行摇头,“朕不想把魏家怎样,是你们太不知足。倘若你做事不被人拿到错处,自然不会遭人弹劾查办;魏钦源若不犯事,刑部自也不会拿人,朕如今只是处公事、按律法罢了。怎么卿认为朕这样的做法不合公允吗?”
圣意丝毫不为所动,魏尧心如死灰,道,“陛下,臣……”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这些日子在大理寺中待久了,愈发思乡,请陛下准许老臣带领族人回陇西去……”
他话未说完,便叫傅彦行打断,“举足搬迁之事,稍后再议。朕目下有个疑惑须得卿解答才可。”
魏尧被他森然的语气吓得一抖,又听他道,“去岁夏日,朕领了先帝的密旨前去西北巡视,途中竟中了个诡异的蛊毒,差点命丧西北。听闻卿府上门客中能人异士者众,便想问问,你可知我中的是何蛊毒?”
魏尧心中大骇,俯地不起,瑟瑟道,“臣不知。”
傅彦行语气颇有些可惜,道,“想来朕中的蛊毒当真太过稀奇,卿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他沉默片刻,“卿既然惦记故土,朕便没有强留的道理。然魏钦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便判他流放琼州,三年可归,卿可有异议?”
魏尧趴在地上,目眦尽裂,哪敢说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臣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