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好一时,终于决定忽视袜子的干湿程度,潦草甩了甩,很是规矩地为她穿了上去。
带子才一系上,念颐就仿似有了遮羞布一般,顷刻间生龙活虎起来,羞臊之气一扫而空,还不吝夸他道:“看着不像是头一回伺候人穿袜呀,连结都打得好看,我喜欢。”
须清和继续帮她穿鞋子,她在上面碎碎念,间或看她一眼,每到这时她就会闭上嘴,和他对视一会儿,眼睛小鹿似的,闪啊闪地调开视线。
他把鞋帮向上提了提,耐心且细致,穿毕后直起身俯视着她,突然似笑非笑地道:“你的脚长得挺好看的。”
念颐只想把这一页揭过去,他成心提及她也不是没准备,便昂了昂脖子欣然接受了他意味不明的赞美,“还成罢…!”
她若是害羞他兴许能蹦出些温软的台词,见她如此,许是潜在的邪恶因子作祟,须清和掖了掖大袖,眼角略略飞扬着道:“嗯,也就只有脚长得还算得人意儿。”
她和他的对话从来都是处于下风,念颐越性儿拉下了脸,她还一直认为自己蛮俊来着,被他这样一挤兑,她很难不往陆漪霜那里想。
总归鞋穿上了,双脚着地,她这会子要走大罗神仙也拦她不住。
念颐磨了磨后脚跟,负气欲要拔腿就走,踅了踅身没好气地道:“是,在承淮王殿下眼中民女只有一双脚还勉强能入眼。”
可恼她连陆漪霜究竟何等模样也不曾见过,此刻只能拿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您找陆漪霜去吧,她生得好看,我不好看…我方才遇到你之前都想好了,今后我们都不要有瓜葛为好,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呢,我要静下心来好好表现,叫太子殿下喜欢上我,只有这样来日才能不叫人背地里笑话——”
须清和如同被一盆雾水打湿,不解不知,“你说清楚,我因何要去找陆漪霜,她与我何干?”
她的脾气来的快,这一车子的话,他真有点招架不住,一再对她好言好语,在她身上他把自己这辈子的好脾气都快用尽了。
她呢?口口声声只是太子,便这么想做太子妃么?
也是气起来,须清和冷下眉眼,广袖猎猎而响,拂袖而去,径自走远在轮椅上重新落座。
他竟然不解释?
念颐跺了跺脚,原地蹭了几步耐不住性子尾随上去。双手一张拦住他的去路,气咻咻地道:“别走呀,怎么就走了呢,你要抛下我么。”
他从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偏过头不悦道:“本王不走莫非还留在这里,岂不是挡了十二小姐攀高枝的路。”
情侣间吵起嘴来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念颐被须清和这句噎得脸红脖子粗,小嘴熬粥一样上下颤动。
正待开口,余光里却倏地看见贤妃领着几个宫人款款往此处而来——
☆、第42章
此处远离棠梨苑,东临慕凰台,但真正说起来,却是算在望芙宫的管辖范畴之内。因此上,贤妃于此时此地出现,并不是多大的稀奇事。
须清和一派自若的镇定神色,念颐却不是,她慌忙拉开和他的距离,收拾完情绪,贤妃已然到了近前。
几个宫人低垂眉眼站得靠后,只有赵福全扶着贤妃的手,主子尚未开口便听见他道:“哟,奴婢才还想说远远瞧见是谁跟谁在此处呢,原来是承淮王殿下……”他躬身下去行礼,再看向正对贤妃福身的念颐,“十二姑娘也在啊,奴婢听闻您往皇后娘娘跟前问安去了,这么快便出来了么?”
这阴阴阳阳的尖利声调听得人浑身不舒服,话里携着机锋,念颐微微一笑,道:“正是呢,今日天气不美,皇后娘娘体恤我,怕在宫中太晚家去时不便,是以准我提早离宫。”
贤妃望着他们两个是一脸了然的表情,话出口却道:“皇后娘娘准你提早离宫,你竟与承淮王……凑巧在此处遇见么?”
念颐心中忐忑,正要回话,不妨须清和笑了笑,视线从放晴的天穹很慢地移至贤妃脸上,语调悠然地道:“贤妃娘娘来的怕是更巧,不知道的,还道娘娘是成心专赶在我与十二小姐一处说话时过来。”
他抚了抚微松的襟口,“人言可畏呵,娘娘贵为一宫主位,还是该更仔细些,切不要一朝行差踏错,叫人抓着把柄。”
把柄——
一抹锋利的光从贤妃眼中掠过,她瞪着须清和,听他话里意思,是在威胁她他已经得知那一夜在望星楼试图加害顾念颐的…是她的人不成!着实可笑,他的腿有残缺此事是真是假她已留心上了,摸清他的底牌是早晚的事。
而今他自己又与来日的太子妃暧昧不清泥足深陷,究竟是谁抓着了谁的把柄?
赵福全见贤妃气极,忙借着搀扶的便利在她腕上点了点,贤妃会意,表情动了动便轻易笑出来,捏着金丝镶边的手帕在侧颊掩了掩,和气地道:“王爷提醒的是,本宫常日在宫中,见着的人不多,有时候难免就收不住口。不该看见的,听见的,只怕某一时一个不仔细便说漏出去也是有的,这也确实不好。”
须清和跟贤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乍听都是和缓的声气,但是话里的内容却总叫人觉着暗藏玄机。念颐还不晓得当日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就是贤妃,亦没发觉贤妃洞悉了她和须清和之间的牵扯。
只道她是碰巧经过,是和须清和不对付,才这样依依不饶借题发挥。
她不敢再看须清和,想着怎么快速脱身,突然听贤妃道:“十二丫头,我才听底下人说太子正在寻你,嗐,现今民间订下亲事只待完婚的小夫妇都有常相聚的,你们也该多处处,太子是本宫看着长大,虽则平日里话不多,但他若是着意对一个人好,可是谁也拦不住的。”
念颐喏喏称是,在贤妃咄咄的目光下弯了弯唇,不疾不徐道:“太子殿下丰神俊朗,世间无二,念颐若能得殿下倾心相对,是念颐之福。”
须清和牵唇,一条不像是微笑的弧线从唇角拖曳而出,他在扶手拍了拍,像是个信号,暗处立时走出一人。
“殿下。”方元双手高举作揖,抬脚走到须清和身后。
念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在脸上表现出自己的震惊,她是麻木到了怎样的程度,竟然都察觉不到方元一直都在。
观方元隐蔽他自己的地方,想来——贤妃是何时出现的,出现多久,一切聚在须清和掌握之中罢,这周围便真除了方元毫无他其他眼线了么?
也难怪,他那么无所顾忌,还主动帮她穿鞋,原来周围风吹草动都在他掌握之中。
“出来久了,书房中一幅尚未着色的仕女图想必一早就干了。”须清和向贤妃微点头致意,露出的后颈泛出温凉的光晕,“兰卿先行告退。”直至和方元消失在拐角也不曾回过来看念颐一眼。
她虽然知道他大约只是在贤妃面前需要作戏,才当作自己是不存在,可是只要一联想到他曾画过先太子妃的人像,她就不称意极了。这样一分别,再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能直接就会是她和太子大婚他来吃酒席罢!
念颐浑身泄了气,须清和的爱太飘渺,甚至这一切都可能只是建立在他与另一人情谊之上的假象。他会在她提到太子时生气,是他混淆了昔日的自己和如今的她……
这么一忖,念颐觉得太子亦是蛮可怜的,和自己相差无多。
贤妃还吃不准她和承淮王间走到哪一步,是互生情愫,抑或只是须清和单方面的相思——当夜为了救顾念颐连暴露自己也不顾了。贤妃对那天晚上下面人的回报一直持以怀疑的态度,她只是不敢想象,如若承淮王现今的残疾只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他岂不是要直接越过麒山王去。
他才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强的敌人。
究竟鹿死谁手,尚且是未知之数。假设承淮王假残疾之说成立,自己是否该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