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是为你修坟?”大将军皱眉道,“不可胡思乱想,那后生胡说八道。”
老太太执着他的手,温言道:“ 你我之间,难道还忌讳这种话题吗?年轻的时候,我们说两人在一起,是要相守到白头的,这福分我有,我们两人从青衣少年走到如今,白发苍苍,我心里感恩,到如今,我觉得最美好的话莫过于死的时候,能在你挚爱的人身边,能有人为你执葬,我是真的满足了。”
大将军看着泪眼婆娑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足?只是,人间的缘分,怎么就那么短啊?”
“是啊,”老太太怅然若失,“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山中这十天八日,也高兴,高兴得差点忘记了自己即将要走了,今日若不是遇见为我修坟的人,怕都记不起来这事,我这倏然回望,这辈子,就这样了?真不舍啊。”
“不是为你修坟,你不要乱想。”大将军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过去坐下来,“天气冷,我们回去。”
“我想看看我葬在哪里,你领我去吧。”老太太说。
“不是!”大将军听得她说这些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刺耳。
“人死了,不知道自己葬在哪里,但是我如今还活着,我能看见,就让我看一眼。”老太太却犯了固执。
“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老太太站起来,“你若不带我去,我便自个寻去,到底是我葬身之处,我便不信我寻不着。”
说着,她便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大将军只得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真不是你的,你坐下来,听我跟你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伤心难过。”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他,“你说真的?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大将军扶着她再坐下来,自己蹲下来在她的面前与她对视,轻轻地叹气,“是你女婿的,他走了,雪球说把他与甄依合葬在这枣庄里,那些长工,是为他修坟。”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眸子沉暗了下来,“可不许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恨他,可也不能诅咒他啊,他到底是雪球的父亲,是至亲的人了。”
大将军反握住她的手,“国公府的老太太去了,瑾宁这丫头不守孝送葬,结果,被人告到了圣上跟前,瑾宁这丫头倔强,不说明缘由,抗旨不遵被拿下打入了天牢,你女婿便自缢上奏,把那老毒妇如何谋害甄依,如何想截杀瑾宁的事情都说了,这才把瑾宁救了出来。”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他,两行泪水悄然跌出,“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这不就是怕你受不住,没敢告诉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瑾宁上次来,这事就发生了是不是?”
“是的。”
老太太呜咽了一声,“我就看着她不对劲,那眼睛肿肿的,总是自个闷在一边不说话,便是陪着我,也没了往日的欢笑,这丫头,她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她难受,到底,你女婿是为她去的。”大将军感慨地道。
“怎么办呢?你说叫这丫头怎么办呢?她父亲走了,我……我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了,这丫头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老太太心里堵得难受,身子也是一时冷一时热,想着她走后,瑾宁还有几个人疼爱?十六年的缺失,短短数月的陪伴,便是永久的生离死别。
老太太心底尖锐般痛,血气竟一度翻涌,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自打吃了郡主给的药,便不曾吐过血,这一下,可直接吓坏了大将军,抱起她就往庄子里回去。
回到庄子里,大将军把老太太放回床上,便怎么也叫不醒她,大将军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虽知道那日会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来的时候,他原来没办法接受。
他手哆嗦着,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眼前不断地发黑,他扶住床板慢慢地坐下来,努力稳住不让自己昏过去。
还是孟大娘先反应过来,急声道:“大将军,三小姐和姑爷就在山上,先通知了吧,再命人下山到大将军府去请大夫来。”
“是……”大将军慢慢地抬手,艰难地道:“快去!”
瑾宁和靖廷就在山上修坟,既然选择了回来庄子里安葬,所以也不管什么风俗了,瑾宁亲自为父母修坟。
远远地,只见老杨头奔过来,瑾宁心中咯噔了一下,快步跑过去,也不等老杨头说话,她就急慌了道:“是不是老太太出事了?”
“是,是,快回去,老太太吐血昏过去了。”
瑾宁双眼一黑,脚下一软,求救地回头看着靖廷,靖廷却已经丢下了东西,一手抱起虚软的她疾步在这山间里跑着。
第426章 兴许还有一个办法
回到庄子里,便见已经乱成一片。
孟大娘把庄子里所有的药油都拿了过来,在老太太的额头和人中揉了一遍,人没醒来,倒是把大将军吓糊涂了。
他坐在床边,拉住老太太的手,人怔忡过去,瑾宁哭着过来先看了老太太,见外公似乎不知人事,喊了两声,他没反应过来,瑾宁双腿一软,哭着跪了下来,“外公,您可别再吓我了。”
靖廷见状,在大将军的大穴上拍了两下,这才叫他回了神。
他怔怔地看着瑾宁,眸子悲苦沉痛,“雪球啊,你婆儿快不行了,怕是不行了,这一天来了。”
瑾宁听这话,心里揪痛得不得了,她哪里见过外公这样子?他的英勇果敢,全部来自于他身后的这个女人。
如今这女人要走了,他也倾塌了。
“你……你快叫叫她,留着她,她最放心不下你!”大将军哆嗦着嘴唇,拉住瑾宁的手便让她去喊老太太。
近乎是求救般地看着瑾宁,他盼着奇迹。
瑾宁看着老太太闭合的眼睛,呼吸十分轻微,她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跪趴在她身边,双手托住她的脸,“别睡,婆儿起来,这大晴天的,咱出去看雪,你别睡,你睡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靖廷抱住哭得抽气的瑾宁,他也说不出安慰之言,看到老太太这样他心里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看到老将军那一副彷徨无助的脸,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石头一样不敢动弹,也不敢松开老太太的手,唯恐这一松手,就是生离死别了。
被遗弃在人间的人,才是最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