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道:“确定了。”
汪直道:“韩家那边听到消息之后,就到陛下面前陈情,想要回韩早的尸身去入殓下葬,你知道,韩方曾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又是个心软的人,却不过他们的请求,已经同意了。如果韩早的死与韩家那边的人有关,我们可以顺水推舟,说不定凶手会自己按捺不住对韩早的尸身做些什么,到时候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怎么样?”
唐泛心说不怎么样,但此时他跟汪公公刚刚打成停火合作协议,万万不能再刺激对方了,不然他一个恼羞成怒,头脑一热,真跑到万贵妃面前告状,那可就不妙了。所以唐大人连忙竖起大拇指,顺着汪公公的毛捋,表现了自己的赞同:“高!这招真是高!汪公不愧是汪公!”
汪直嘿嘿冷笑:“假!太假了!”
唐泛:“……”
汪直斜眼看他:“你知道外头的人要拍我马屁,是如何个拍法么?”
唐大人谦虚好学:“愿闻其详。”
汪直负手傲然道:“我去岁曾奉命出京办事,地方上率众迎接,当地那县官看见我风尘仆仆而至,鞋履沾尘,又因他们过来迎接时只备了酒水,没有其它,便先让我坐下来,然后亲自脱下我的靴子,亲自低头将我靴子上的灰尘舔干净,又亲自帮我穿上。唐润青,你能得他一分真传否?”
以汪直的圣眷和权柄,地方官为了讨好他而无所不用其极地放低姿态,虽然听上去骇人听闻,但是若能就此抱上汪公公的大腿,说来也是值得的。
唐大人的反射弧有点长,过了片刻才啊了一声:“口水啊!”
汪直:“……”
唐泛道:“那靴子沾了口水,汪公当时就穿了一路么,虽然牛皮挺厚,不过要是对方有点肺痨什么的病,那口水连着黄痰挂在靴子上,又因为靴子是黑色的瞧不大出来……”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关注重点早就歪到九霄云外去了。
汪直禁不住怒喝一声:“唐润青,你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唐大人眨着纯洁无辜的眼神回望。
汪直本想炫耀别人对自己的巴结,顺便敲打敲打唐泛,结果被他一说,也没来由地恶心起来。
“跟你说话可真晦气!”汪公公怒气冲冲地道,拂袖便走,直接把唐泛甩在后头,也没管他跟不跟得上。
唐大人在后头慢悠悠地喊:“哎呀,汪公别走那么快,我老胳膊老腿的,跟不上呐!”
这件案子事发于东宫,干系重大,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就连天子也关注异常,唐泛虽说身负皇命,可他的品级毕竟摆在那里,不是想陛见就能陛见的,这时候汪直就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他虽然不是主要查案的人,却在皇帝和万贵妃那里都说得上话,也能随时觐见,等于充当了皇帝和唐泛之间的联系人,案子每进行到一个阶段,有了什么进展,汪直都需要事无巨细地往上汇报。
现在初步查明可能与宫中没有太大关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皇帝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既牵扯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需要掀起一场宫廷风暴,虽然有些对不住自己的老师,但这样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皇帝很痛快便答应了韩家的请求,让汪直将韩早的尸身给他们送回去,太子那边,则由唐泛去汇报结果,在听说与吴氏无关之后,太子也很高兴,亲自向唐泛道谢。
唐泛苦笑:“殿下莫要急着道谢,此案到现在,凶手仍未露出端倪,也尙且疑点重重,一切真相不明,我只能说可能与宫中无关,不能说一定无关。”
太子露出羞涩的笑容:“我知道,这件事,唐推官那边肯定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而且若真能找出杀害小早的凶手,我自然要向唐推官道谢的!”
他年纪虽然小,看人看事却有种超乎年龄的透彻。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太子当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他幼年数次遭遇磨难,险死还生,却比寻常穷人家的孩子还要艰难,当初柏贤妃的儿子也曾被立为太子,没过两年,就莫名其妙地死亡,人人都知道凶手可能是谁,可人人都不敢说,所以如今朱佑樘虽然被立为太子,但他在宫中的境遇,仍然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
唐泛道:“细论起来,汪太监奉命协查此案,同样尽心尽力为之奔走,比之微臣也不遑多让,此番韩早出事,贵妃对东宫有所疑虑,也多亏汪太监在陛下和贵妃面前极力澄清!”
汪直尽心尽力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让自己也能在太子心中留下好印象?
既然如此,唐泛很乐意在太子面前做个顺水人情。
汪直没想到唐泛如此上道,心中欣喜之余,连忙对太子行礼道:“臣不敢妄称辛苦,无非是为了告慰死者,查出真相,让陛下,殿下都安心罢了!”
一般来说,宦官宫女是要自称奴婢的,但到了汪直尚铭他们这种地位,已经不是身份低贱,任人呼来喝去的宫婢可比了,连皇帝都要称呼他们一声内臣,他们自然也就可以跟外头的朝廷大臣一样自称为臣了。
太子知道汪直是万贵妃那边的人,万贵妃很讨厌自己,他也是知道的。
韩早出事,很多人都觉得是万贵妃干的,而万贵妃也怀疑是太子故意栽赃自己,这个时候汪直能在万贵妃面前解释几句,让万贵妃解除对太子的疑虑,这个人情可就大了。
太子惊讶之余,连忙道:“汪内臣过谦了,你尽忠职守,我也是常听父皇提起的,这桩案子,还有赖你多多费心了!”
汪直郑重道:“殿下所托,臣焉敢怠慢,自当尽力耳!”
出了东宫,汪直脸上这才有了笑影:“行啊,润青,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够仗义!”
瞧,之前生气的时候就连名带姓地喊,现在又亲亲热热地喊表字了,汪公公这翻脸可比翻书快多了。
唐泛意有所指地调侃:“汪公你瞧天上,方才还是乌云密布呢,怎么这会儿就放晴了,这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啊!”
汪直呵呵一笑,手指点了点他:“本公大度,不跟你计较,你试试这话去跟尚铭说去,保管他怀恨在心,整得你哭爹喊娘!”
唐泛道:“要不我怎么跟汪公合得来,而不是跟尚铭凑一块呢?这就叫人以群分啊!”
汪直简直拿他没办法了,这还有人变着法儿夸自己的?
你说唐泛说话不经大脑吧,人家的话句句都是有深意的,还风趣诙谐,看似得罪人,又没真得罪,连汪直也是有时候又气又恼又忍不住去招惹他,别的人他都看不上,就愿意跟唐泛拌嘴。
他成日里跟人来往,要么得谨言慎行,要么得时时防着别人算计,或者得去算计别人。这样一来,能和唐泛唇枪舌剑几句,倒是放松心情,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二人也没有耽误工夫,离开皇宫之后,便直接去了韩府。
韩家人经过皇帝的许可,刚刚从西厂那边领回韩早的尸身,正准备给他办丧事。
汪直身份摆在那里,又有皇命在身,谁也不敢拿大怠慢,韩起率领全家开中门出来迎接,但身为韩早的父母,韩方和林氏却都不在,代表二房的是韩方的养子韩晖。
韩晖年方弱冠,十几年前,林氏刚嫁给韩方没几年,因为无子,韩方又不肯休妻或纳妾,周氏便让韩方和林氏认了同族的韩晖为养子。
韩起一边小心翼翼地向汪直他们致歉,一边苦笑道:“犬子夫妇听说阿早的事情之后,大受刺激,都卧床不起,昨日韩早的尸身送回来之后,林氏又强自起床,不顾劝阻一定要给他守夜,结果今天一早就再次病倒了,还请汪公与唐推官稍坐片刻,我这就去让他们过来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