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役张了张嘴,可能想说些什么,但思虑了一会儿,低头出去了。
刑如意目送馆役离开,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走到李言身旁,帮他略微整理了一下遗容。唯恐有人被地上的碎片给划伤,她又很自觉的掏出锦帕,打算将那些碎片收拾收拾。可刚刚蹲下,就被李言左手上的伤口给吸引住了目光。
李言患病之久,就算是割腕,体内也没有多少鲜血可流,况且就他的伤口来看,其凝血功能甚好。如果只是单纯的割腕,未必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只是方才她有些慌乱,对于这件事也没有深想,如今再仔细的查看李言的伤口,才发现,这伤口有些奇怪。
凝固后的血液,颜色通常都会深一些,而且会快速的结痂,但李言的伤口部位却还混着一些乳白色的东西。刑如意捏着锦帕一角,沾了些,放到鼻子下面仔细的闻了闻,发现这种乳白色的东西来自于一种植物。这种植物有个非常酷的名字,叫“见血封喉”,将其汁液涂抹在箭头上,可以用来杀死野兽或者敌人,属于剧毒。
朝中有人想要李言的性命,这点不难理解,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下手?莫非,是知道她来了,担心她会将李言的病给治好?
刑如意眯眼看着院中那些负责看守的馆役,谋害李言的凶手,或许就在这些人当中。
常大哥请她来帮李言看病,此事已经盘算了有些日子,但今日出门却是临时决定的。除了胭脂铺中的狐狸、殷元、李茂与常大哥之外,也就只有驿馆中的这些人知道她来了。在为李言诊断时,李言连将军夫人木兮都给赶了出来,知道李言尚能救治的也只有她与常大哥两个。难不成,是常大哥与人说了?
刑如意快速的摇摇头。不!她怎么能怀疑常大哥呢。当时,虽只有她、常大哥与李言三人在卧房,但卧房的密封效果一般,被外人听去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心中正乱做一团,忽见木兮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刑如意一把搀扶住她,问了句:“可追到将军了?”
木兮先是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茫然,似乎是撞见了什么让她觉得匪夷所系的画面。
“夫人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人?”
木兮点了点头:“我看见那个道士了,他带走了将军。”
“夫人认识那个道士?”
木兮的眉轻轻的抖了一下:“认识!只是我没有想到,竟会是他!”
“夫人说的是谁?”
“如意姑娘可还记得木兮的故事?在木兮还没有成为妖之前,与姑娘一样,都是凡人。木兮无辜被害,而这害人者,除了将军之外,还有一人。”
“就是那日与将军一同喝酒,后来又欺负了你的人?”
木兮闭着眼点了点头。
“早就听人说过,今生今世遇见的人,哪怕只是错身而过,都会在前世结一段缘。可让木兮没有想到的是,前世的纠葛,到了今生依然未能解开。”
“那夫人您,可曾问过将军,上一世时,他为何要那般对你?还有那个道士,既已选择了修道,自是放下了红尘俗世,他又何苦再来淌你与将军之间的浑水?”
“问了!可将军他已经记不得前尘往事了。那个人倒是记得,只说是因为我的爹娘,害死了他的妹妹,相公心爱的女人。故而,相公他才会嫉恨我,才会在成亲之后那般的对待我。”
“那夫人的爹娘可曾做过那样的事情?”
“太久远的事情了,记不得了。”木兮摇头:“那时,木兮也算是个闺阁小姐,若无大事,一般不会出门,像这样的事情,莫说是爹娘,就是府中的人也不会透露一丝一毫给木兮听。”
“夫人没有否认,只说记不得了,那如意是不是可以假设,依照夫人爹娘的脾性,是有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的?”
“自古婚配,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何为门当户对?所求的也不过是相互依靠,相互辅助罢了。儿女联姻,联的是姻缘,求的却是利益。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那些在朝中做官的,哪怕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尤其木兮的爹爹,虽官职不大,却握着朝廷的命脉,陈家是经商的,想要拉拢和依附爹爹也是情有可原,而爹爹未必就没有生出想要借陈家财富的意思。
至于那个人,在木兮的记忆中,他的出身应当是不大好的。所以木兮的爹爹与他的爹爹,背后或许真的算计了什么也说不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这种谋算的后果都不该让木兮来承担。”
“只能说,将军的前世,也不是什么坦荡的汉子。所以老天爷惩罚他,让他这一世,也活的不得安生。如今,将军已经去了,也请夫人放下过往吧。”
刑如意原本还想将将军真正的死因告诉给木兮,可瞧着木兮的样子,她倒觉得不说的好。人死都死了,她又何必用“见血封喉”这种毒药来牵绊住木兮呢。
“是啊,将军都去了,木兮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木兮重复着刑如意的话,慢慢的走回到李言身旁,挨着卧榻坐了下来,然后拉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将军,你与木兮两世夫妻名分,但真正在一起做夫妻的却只有两个夜晚。一夜美好,一夜算计,惹的木兮都不知道此时还要不要怨恨你。罢了罢了,若是你前世欠木兮的,木兮此生已经讨回来了,至于木兮今生欠你的,也希望你大度一些一笔勾销了吧。木兮只愿,来生来世,你与木兮再不相见。”
“夫人!”
“如意姑娘你也累了一天了,请回去休息吧!至于姑娘的恩情,木兮记下了,若得机会,木兮定当回报。”
“夫人不欠如意什么,倒是如意白来一趟,净惹夫人您难过了。”刑如意福了福身:“夫人珍重,如意告退了。”
从驿馆出来,正好碰见常泰。低头说话时,却瞧见他的袖口上沾着一抹乳白,那气息是有些熟悉的。
“常大哥——”
“如意,还站着做什么?这么大的雪,还不赶紧过来!”
正当刑如意按耐不住,想要询问常泰,那沾在他衣袖上的乳白色是否就是见血封喉时,耳中却传来了狐狸的声音。抬头时,只见狐狸撑着一把白底红梅的伞,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
“殷臣司,你怎么来了?”
刑如意刚问一句,就被上前的狐狸,霸道的搂入了怀中。
“为夫若是再不来,只怕我这小娘子都要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刑如意作势打捶打了狐狸一下:“稍等一会儿,我还有句话想要问常大哥。”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狐狸低眼,与她对视,“乖,听我的,别问。”
刑如意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狐狸。狐狸却扯起毛茸茸的大氅,将其裹入怀中,带着她往如意胭脂铺的方向走去。
“狐狸,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他还是你的常大哥就是了。”狐狸看着远方:“至少,眼下他是没变的。”
“那李言呢?木兮呢?棺中的那个女鬼呢?”
“李言自有故人照应,木兮也有山神护佑,至于那个女鬼,我已经让鬼差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狐狸说着,松了手,让伞独自飘在头顶,自己则将刑如意给抱了起来:“你也累了,乖乖的睡一会儿,等睡醒了,这场雪差不多也就停了!”
“人面蜈蚣呢?你也知道它的来处吗?”刑如意抬着头问,却被狐狸低头以吻封唇:“那些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