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在罗府这两桩命案发生之前,你就已经回到了罗家,且被管家安排在了门房当值。”
“如意姐姐真聪明!”男孩儿低了头,口中却掩不住的赞扬道:“姐姐进门时曾说过,姐姐是大夫,可这寻常大夫,是不会到这院子里来的。所以,我猜测着,如意姐姐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就算不是官府里头的人,也一定是跟官府有关系的人。”
“勉强算的话,我的确是与官府有些关系的人。”
“如此便好,那我随后说的这些话,也就可以当做供词了吧?”
男孩儿抬眼,刑如意则是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若你说的都是真话,又与案情有关,自然可以当做供词。”
“我年纪还小,是否与案情有关,也不太知道,但姐姐不同,姐姐不是寻常人,一定能够判断的出,我下面所说的这些话,究竟算不算是供词。”
男孩儿的态度依旧恭敬无比,但听到刑如意的耳朵里,却全然没有了刚刚怜惜他的那番感觉。
果然,人心都是易变的,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往年,义母也会将我接回罗家。虽住在罗府,但大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这座院子里。义母是罗老夫人身旁最为信任之人,每月的月钱也有不少,她又没有别的花费,所以养着我,也不算是难事。在我待在罗府的日子里,吃穿用度,义母都是叫人从外头采买的。所以,罗府上上下下虽都知道这件事,却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往年的,管家也不会交代我做什么事情。唯独今年有些不同。我前脚才随着义母进府,后脚管家便找了来,说是瞧着我年纪也不小了,想让我留在府中帮着做些事情,顺带着也能学学规矩。义母虽不情愿,但总不好驳了管家的面子。而我,则是求之不得,以为管家是看我往年受苦,所以特意来帮我的。”
男孩儿将话说到这里,忽得话头一转,又说起另外的一件事情来。
“对了,我刚刚只说了这几日总是听见义母鬼魂拍门的声音,却没有告诉如意姐姐与少夫人,其实在义母被害的当夜,我就曾听见过那个声音,以及看见过那摊水渍。”
刑如意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她看着男孩儿,心中竟起了一丝反感。
殷元也有心思,也有城府,但那些心思和城府都是可以拿出来晾晒的,说白了,既不存在害人之心,也不存害人之意(他想要吃谁,想要杀死谁,从眼睛里都能看出来,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可眼前的这个孩子,他的城府与心思确让人禁不住生出一身的冷意。还好,他终究年纪轻了一些,也有些压不住,在佯装单纯、害怕、无助之后,现在已经忍不住再秀自个儿的成功了。
刑如意虽有些反感,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顺着男孩儿的意思,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来。
“你的意思是,当年夜里,你的义母曾到你的门前求助,但你却没有开门!”
“是的!”男孩儿承认了,并且直视着刑如意的眼睛:“我怕她,打从心底里就害怕她!”
“我能理解,虽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情,但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接下来呢?你能告诉如意姐姐,接下来都发生了哪些事情吗?”
“我虽心中害怕,也没有开门,但在义母的声音消失之后,我悄悄的爬到窗口,向外看了一眼。然后,我看到有个人将义母抗了起来,然后消失在了夜幕当中。我当时就意识到,府中肯定发生了些什么,但我不敢出声,我害怕那个人再回来,我害怕自己也会遭遇不测。我抱着双腿,蜷缩在墙角,就像是每次被义母责打时的样子,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那段时间并不太长,我只觉得自己脑子是空的,除了害怕,竟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窃喜。最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我起身,冲到门口,然后一下子就将门给拉开了。然后,我就看见了被月光照射着的那摊水渍,水渍里头似乎还飘着一些绿绿的东西,而那些绿绿的东西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说不上来是腥还是臭。”
“你看见了杀人凶手,在你义母被杀的当晚。”
刑如意得出结论,男孩儿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罗老夫人在祠堂中自缢的消息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不!确切的说,是传到了所有罗家人的耳朵里。丫鬟、仆人、小厮、嬷嬷都跑去祠堂看热闹了,唯独我没有去。如意姐姐你,可知道我去了哪里?”
“你回到了这座院子里,因为你想到了夜里听见的,看见的事情,你心中既隐隐的有些担心,又渴望着你的担心能够成为现实,在百转纠结之下,你回到了这座院子。你知道,若你的义母没有出事,这个时候,她也应该听见了消息去了罗家祠堂,若是她当真出了事,那么在这座院子里,你看见的只会是一具尸首,一个死人,一个既不能打你,也不能骂你的死人。”
“没错!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可就在我跑到那里的时候,我碰见了一个人!”男孩儿指了指院门口:“那个人,本应该是出现在罗家祠堂的,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罗管家?!”
刑如意轻轻的吐出那三个字来。
正文 第404章 沉香(22)
“罗管家?”
云曦言语间透出一些诧异来,大概她也没有料想到,从刑如意口中吐出的竟会是这三个字。
“如意姑娘,你可是说错了?这件事情,怎么就扯到了罗管家的身上?他可是府中的老人,往日里与嬷嬷也是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对嬷嬷不利?”
“若如意记得没错,在罗家向官府陈述案情时,曾说过,这最早发现嬷嬷死亡的人正是府中的那位管家。如意相信,这个孩子在这件事情上是不会撒谎的,对吗?”
“少夫人,小的刚刚所说都是真的。”
男孩儿说着,掀了一下眼皮:“当罗管家看见小的时,十分的诧异,甚至百般阻挠小的进入这院中,还说他瞧见义母已经去了罗家祠堂。可小的心里清楚,罗管家他是在说谎。可他是管家,小的在罗家连个寻常的小厮都算不上,自然不敢硬闯,只得返回门房处,待到官府来人时,才借着跟随众人看热闹的功夫进入了这院子里。
义母死的蹊跷,这个少夫人与如意姐姐都已经知道了。当下,小的便已经怀疑是那罗管家做的,除了夜间看到的背影,还有事情发生之后第二日的试探。”
“就是你刚刚所说的噩梦?”
刑如意反问,男孩儿点了点头。
“噩梦是真的,试探也是真的。罗管家给小的说的话,小的方才已经说给了如意姐姐还有少夫人听。此事的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样了。”男孩儿说着,又恭敬的垂下了头去,可那高高耸立着的肩膀,说明这孩子心中存着的并非只有恭敬,还有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算计。
不!十一二岁,在她的那个时代,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但在盛唐,估摸着也该算是一个小大人了吧?
刑如意刚想要叹口气,却听见那个孩子又问了句:“那床前的水渍,如意姐姐可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那是冰块融化之后留下的痕迹,其作用是延缓尸体的腐败。此时,距离开春虽已不远,但天气尚寒,存些冰块出来并非难事,奇怪的是此人的用意。眼下这个季节,本已经延缓了尸体的腐败程度,再加这些冰块似乎稍显多余,唯一可能的猜测就是,凶手希望嬷嬷的尸身被人发现,且发现的时候,还能通过其面部特征,认出她来。也许,杀害嬷嬷的凶手,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开脱罪责。”
“如意说的不错!”
刑如意的话才刚刚说完,耳朵边儿便听见了常泰的声音,紧跟着是熟悉的脚步声。抬眼便瞧见常泰与鹿大娘,以及跟在二人身后的罗管家。
瞧见罗管家,男孩儿一下子便窜到了刑如意的身后,然后用手指着他说:“是他!如意姐姐就是他!他就是杀害我义母的凶手!”
罗管家倒是没有否认,只是站在常泰身后,用眼睛瞄了瞄男孩儿,跟着将目光移到刑如意的脸上,淡淡的说了句:“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我也只不过是拿回她欠我的东西而已。”
“这么说来,嬷嬷是欠了罗管家你一条性命?却不知,这条性命是如何欠下的?”
“我的女儿,死于这个狠毒的妇人之手,姑娘可说说看,她的这条命,我是不是要讨回来?”罗管家说着,轻叹了口气:“我家中贫困,无奈只能卖身为奴,做了这罗府的奴才,靠着老爷提拔,辛劳多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外人都说我性子古怪,单身多年,却从未想过要娶妻纳妾,就连老爷与老夫人也曾多次提及,要帮我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殊不知,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娶了妻子,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是当时,我尚未做到管家,在罗家也不过是寻常的奴仆,没有人会关注我的生活,我也无需向旁人提及我的家人。尤其卖身为奴者,婚姻之事,也需经过主人的同意,我私下成婚,本就不妥,也就只能隐匿不说。”
罗管家说着,眼眶微湿,看得出他内心仍有颇多的感触,事过多年,情绪依然未曾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