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连忙摇手:“哪里!哪里!”
平远侯坚持说:“今晚一定请道长与我共进晚餐,我们可以聊聊。”
老道士心说吃饭就可以了,聊聊就算了,点头说:“好好,多谢侯爷,哦,我还有个师弟,他……这个……在睡觉。”茅道长天天在房子里躲着,不敢出来。
平远侯说:“一起来一起来!人多吃得才热闹呀!”老道士笑着行礼,平远侯带着李氏,叫了张允钊一起走了。
老道士松口气,小道士低声问:“师傅,这也是个不准的吧?我在他脸上看见了骷髅……”
老道士点头:“当然啦,准了的话他现在不会在这里。”
小道士说:“那还是不准的好,不然他肯定没法请我们吃饭了。”
老道士叹:“你怎么为一顿饭就把师门的尊严给忘了呢?”
小道士惊讶:“这么严重?什么叫师门的尊严?我们有这个么?”
老道士挺胸:“当然有啦!我过去很准很准的!”
小道士小声说:“那都不算数了……”
老道士的胸塌了,可说道:“我们今天能在这里是谁的功劳?你别忘了!再顶嘴我晚上不带着你去吃宴席。”
小道士叫:“师傅怎么能不带我?我才是师傅的徒弟!师傅为何一定要带上师叔?”
老道士小声说:“你师叔过去在宫里,保不定得罪了谁,和平远侯搭上关系,也多层保护不是?”
小道士撇嘴:“师傅对师叔那么好!”
老道士拍小道士:“我对你最好!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吃醋!”
小道士笑了,说道:“宴席上我不好意思夹菜,师傅要帮帮忙呀!”
老道士哼声:“你还好意思说?!有让师傅夹菜的吗?!”
小道士摩拳擦掌:“那我去给师傅夹!”
老道士忙说:“别!别了!还是我来吧!”
其实晚上宴席,小道士根本不用担心吃不够,张允钊坐在一边,使劲给他夹菜,席后让他撑得直不起腰来了。
叶大公子与三皇子一起出的皇宫,可是他没有随三皇子出城,而是忙跑回家告诉叶中书这个惊人的消息。叶中书皱着眉,听叶大公子讲述了朝堂上的种种,然后问道:“三殿下说那些策论是四皇子写的?”
叶大公子一个劲儿地点头,叶中书说:“快,将那些《路人谈古》还有后面路人写的有关水利和强兵论的稿子都找出来,我们去见简老夫子。”当初他们父子两个都怀疑路人是四皇子,可是因为四皇子表面谨慎避事,他们都不信四皇子会写出这么犀利的文字。现在既然三皇子说自己的策论都是四皇子写的,就得让简老夫子读读这些稿子,看看有没有四皇子的笔风。叶中书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当初一怀疑是四皇子,就该去找自己的老师才对。
他们两人到了简府,很快就见到了简老夫子。把来意一说,简老夫子接过稿子,说道:“我过去也读过几篇路人谈古,可是从来没有往那边想。我也让你们看看我收着的几篇他们两个的策论,你们也对比一下。”
于是简老夫子让人找出了当初三皇子四皇子所写的几篇简老夫子认为有保存意义的文字,让叶中书和叶大公子通读,自己则快速翻看着他们带来的书稿。不到一个时辰,三个人都读完了,叶中书看简老夫子,简老夫子点头:“是四皇子。虽然论调不同,但一些遣词造句的习惯,总是会露出来的。”
叶中书说:“若是这些策论都是四皇子所写,他还是藏了拙。”他并不知道这其间四皇子另有际遇,自然想法不同了。
简老夫子点头:“正是!后面的路人谈古和其他言论,立意比那些策论更加新颖高远,他写策论没有尽全力。”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简老夫子叹了口气:“四皇子的确更适合为帝。”
叶中书皱着眉:“只是,不知他性情如何……”自己家可是追随三皇子的,四皇子是不是会记恨?
简老夫子也不肯定:“当初,他说话小心,不抢风头。”
叶中书表情一点也没有松懈——这种能控制自己的人更可怕。
叶大公子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跟着三皇子吧,他反正也需要幕僚,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叶中书很不愿自己的长子离开京城,可是此时政局混乱,也只好先如此,就点了头。叶大公子当夜就去了城外,在三皇子的中军住了。
四皇子的外家蒋府,变得特别热闹。来访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深夜。蒋老官人吓得托病,什么人都不敢见——说是三皇子让了江山,这可能吗?万一三皇子杀个回马枪,自己一家可就是满门哪。所以蒋府的人对来人一律礼貌地回绝,什么礼物也不接,以免落下把柄。
老皇帝中风了,三皇子推辞江山,四皇子会成为皇帝!这个消息如野火般,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沈汶早上听说了三皇子气势磅礴的进城,心情稍微好了些,有了些精神,还下床坐了会儿。她并不知道皇帝中风了,她知道三皇子至少该被册为太子,他带着胜利之军进城,这份力量也足以让群臣俯首,皇帝低头。皇帝活不了太久,三皇子就会登基了。
到了晚上,该吃晚饭的时候了,苏婉娘进来将食盘放在桌子上,对沈汶说:“还是下床来吃些东西吧?”沈汶原来半躺在床上,听见苏婉娘的声音有些古怪,无力地说:“好吧。”苏婉娘来扶沈汶,沈汶恹恹地把手搭在苏婉娘的胳膊上,抬眼瞥见苏婉娘神色不对:苏婉娘表情有些凄惶,看着刚刚哭过,两眼通红。
沈汶起身下了床,搭着苏婉娘的手臂往桌子方向走边问道:“你怎么了?”
苏婉娘还没有说话就开始流泪,沈汶站住,惊讶地问:“出了什么事?”她不觉得现在该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了。
苏婉娘忍不住了,哭着说:“四皇子……要登基为帝了……”若是四皇子是闲散王爷,自己作为镇北侯府的义女,还能和他有姻缘。可是四皇子如果是皇帝,他们两个人的缘分就断了。她不可能入宫,与众多女子共享一个丈夫,就是贵为皇后,又能如何?更何况,以她的身世,在青22楼待过的人,哪里能进宫为后?当个小妾还差不多。可她怎么能违父训为妾呢……原本的恋人,从此就再无可能了……苏婉娘心碎。
沈汶停步,失声问:“怎么会是这样?!”
苏婉娘抽泣着说:“听人说,老皇帝中风失语了,三皇子不当皇帝,带兵出城了,让四皇子为帝……”
沈汶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柳氏正走进门来,听到了语末,说道:“是真的,我祖父方才让人带了信,说四皇子为帝,朝臣已经在筹备典礼,五天后登基……”
沈汶一阵头晕:四皇子?!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设计了太子,他跟着自己去了边关,明了自己的部署……帮着自己进宫……眼看着自己谋算他的父兄……他一旦成了皇帝,最忌惮的就是自己!
沈汶眼睛一黑,向后倒去,苏婉娘急忙扶住了她,失口哭叫:“小姐!”
沈汶却没有听见,她全心都是恐惧:她原来想为自己家除去太子这个祸患,可是现在却为自己家树立了一个比太子更强大的敌人!新的皇帝!这个人对自己知根知底,自己完全丧失了于暗处的优势!沈汶阅世千年,深知皇帝的可怖:无论多么雄才伟略平易近人的人,一旦为帝,都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猜忌能臣,滥杀忠良。四皇子是目睹过自己行为的人,他成了皇帝,怎么能容下敢于挑战皇家的人?他善弈,必然心思缜密,日后手段防不胜防,自己家刚刚脱险,现在就又陷入了新的困境中,只是这次更可怕……
突然,沈汶感到深深的疲惫!她自重生以来,已经精心筹划了十五年!可长年累月的算计带来了什么?!到头来,老夫人死了,新的皇帝是一个了解自己底细的人!她忽然想,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就能减缓些新帝的忌惮,让自己家有时间脱身?反正大哥二哥都知道边关之战后应该退隐,现在老夫人逝去,自己的父亲也必然要守孝,正好回家……对,自己死了就好了,就如当年老侯爷,因为推崇过另一个皇子,在新君登基后,就自入了敌人的埋伏,死在了边关……
沈汶经过这么多天的不思饮食,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加上情绪消极,这个念头一动,阳气无力摄魂,她一下就从自己的身体里脱身而出。沈汶在空中看着在自己的身体旁边大声呼唤的苏婉娘和柳氏两人,有些木然。她周围是她过去十分熟悉的带着灰色的迷蒙,难道她这次还要流连不走吗?沈汶没有了那种力量,她报了仇,只是命运之手抹去了她的成就,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沈汶万念俱灰,一片黑暗袭来,沈汶无奈地面对着这行进到来的痛苦——她犯下了无数血债,在她的复仇之路上,有多少人无辜受戮,她怎么都要负些责任,现在是她体会那些人的感受的时候了。忽然,一双手拉住了沈汶的手,沈汶倏然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