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明白,在我心中,也许早已把碧潮戈当作了另一个父亲,而不仅仅是大哥。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跪?”我的笑声比海水更幽冷,比哭声更凄凉。那样天神般的人物,怎么可以忍受屈辱?
“这一刻,我林飞断指明志,天地作证,神鬼为鉴。碧大哥为我受的侮辱,我一定会加倍奉还。如违此誓,叫我林飞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尾指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踩得粉碎,大步跨出了门槛。
这一步跨出,从此,我要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这一步跨出,我决意逐鹿天下,拼命往上爬,用权势让他人向我乞讨。楚度,总有一天,我要你像野狗一样跪倒在我的脚下,我要用最残酷的手段,让你尝尽世间痛苦,生不如死,我要你失去所有的一切!
“小无赖,这都怪我。”海姬痛惜地轻抚我的残指,女武神们更是对我感恩不尽。
“别傻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和碧大哥的错。”我平静地道,径直穿过重重殿宇,我搂住海姬,用肩膀遮住她的视线,尽量不让她看到一片狼藉的脉经海殿。巡逻站岗的妖兵已经得令,爽快地放我们通行。海姬死死盯着他们,目光中燃烧着仇恨的烈焰。
我轻声道:“他们只是工具,该死的是楚度。”
海姬点点头:“姐姐她们还在红尘天吧?她们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罗生天十大名门决意鱼死网破,所以海妃她们杀向了魔刹天。”我骑上绞杀,把道法会的事告诉了海姬。
绞杀变大后,足够容纳几百人。我们迅速离开了脉经海殿,一路上,借助遵行令,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重重关卡。一出金乌海,立刻向天空急速飞去。
“我们去哪儿?不如我们也去魔刹天?你放心,姐姐当众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便不会反悔。”夜风吹得海姬金发飞扬,她从身后靠上来,轻轻贴住我的背。
“去魔刹天不太妥当。楚度很快就会收到罗生天进攻魔刹天的消息,做出相应对策。魔刹天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战场,这趟混水我们不宜搀合。”我心中暗忖,海姬实在太天真了,海妃狗眼看人低,恐怕做梦都想反悔这桩婚约呢。
“那殿主她们不是很危险?我们应该赶去援救。”一个女武神担忧地道。
我心中冷哼,为了这些女武神,害得碧大哥忍辱出丑,不把她们好好利用一番,难道反便宜了海妃?亲切地对女武神一笑,我嘴上循循善诱:“一来,魔刹天地域茫茫,海殿主她们又是潜踪匿行,秘密出击,想找到她们谈何容易?二来,罗生天十大名门出动的都是精锐,你们法力不够,反倒连累了她们的行动。其三,等你们赶到魔刹天,那里的各处天壑必然被楚度派兵封锁,设下重围,你们以少击多,必死无疑。若被活捉,拿来威胁海殿主,岂不更坏?”这第三条,我是特意针对海姬而言,见她和女武神们都默默点头,我心下一宽,又道:“其四,你们要为脉经海殿的万年基业着想。海殿主她们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之心而去。你们这些人,说不定已是脉经海殿最后的骨血。留着有用之身,图谋报仇雪恨才是。”
“我听你的。”海姬毅然道,女武神们自然都以她马首是瞻。
我胸有成竹:“我们要在罗生天住上一段时日。”
海姬困惑不解:“为什么?我们应该尽快逃出这里才是啊。”
“眼下,各处天壑都有妖怪重兵把守,我们一出罗生天,楚度势必得到消息,派兵追杀。所以最好的策略,莫过于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避开这段风头,再做打算。同时也能出其不意,让楚度无法摸透我们的行踪。”
“罗生天妖怪众多,不是更凶险吗?”
“你别忘了,楚度亲口承诺,保证我们在罗生天的安全。只要我们在罗生天呆一天,他就一天不能动我们。”
“那我们该往哪里躲?”
“原本迷空岛是最佳地点,有我在,可保你们在死亡禁地内毫发无伤。但楚度曾和我共探迷空岛,我想得到,他恐怕也能想到,这一招奇兵便不能用了。我们要找个罗生天的小门派,要最早被剿灭的。躲在那里,附近妖怪的兵力会薄弱许多,也不会引人注意。但这个小门派的地点要偏僻一些,远离各处要道咽喉,又要距通往红尘天的天壑近一些。这个海姬你来拿主意。”
甘柠真问道:“你打算去红尘天?”
“魔刹天不能去。清虚天与魔刹天结盟,也不能去,只有逃亡红尘天了。”我沉吟道,“过不了几日,红尘天的妖兵都会向魔刹天聚集,所以那里妖怪的防卫不会像道法会时森严。烟岚山的天壑我们也闯过,没有太大凶险。”
对甘柠真、海姬微微一笑,我道:“大不了,我们回到龙蝶的洞府,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唉,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鸠丹媚到底在何处。”
甘柠真柔声道:“放心吧,以鸠丹媚的身手心智,自保绰绰有余。何况她是个妖怪,对付魔刹天的小妖们熟门熟路,有的是花样百出的玲珑手段。”
海姬和女武神们商讨了一下,很快选中一个叫做凝脂宗的小门派,作为我们暂时的藏身点。凝脂宗位于罗生天北面的百花涧,门人弟子仅有千人,是最早被魔刹天剿灭的门派。而百花涧相距天壑,也只有半天的飞行路程。
夜色浓沉如墨,天空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绞杀开始向北疾飞,途中,偶尔会遇到一些巡逻游曳的妖怪,在绞杀风翼拍击之下,他们根本无法近身。
我目光扫过女武神们金光闪闪的盔甲,暗自皱眉。这身装扮太显眼了,明日一定要换掉。这几天,我们要昼伏夜出,还要反复迂回绕弯,尽量不让楚度摸清我们的行程路线。
海姬的娥首倚靠在我的背上,低语诉说相思之苦,慢慢睡着了。她是豪门暖房里浇灌出来的娇贵黄金花,不知人事艰苦,我却没有她的福气。
很早,我就尝尽了世态冷暖酸楚,知道什么是艰难。
坐在绞杀背上,我犹自苦心筹措,想了很多以前不曾想过的事。我并非孤身一人,只要海妃一死,海姬的脉经海殿就会被我牢牢掌控;通过甘柠真,我也可以牵制公子樱;魔刹天血戮林的土著妖怪和我有些交情,和游牧族首领猄侯的关系也不差,夜流冰的死敌,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阿凡提欠我一个人情;而吉祥天,更是我最大的靠山。这些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力量。
忽然想到龙眼雀曾经告诫我,在没有迈入阿赖耶态之前,最好别让楚度看到我。我的心“扑通”跳了一下,为什么龙眼雀会这么说?当时我浑不在意,如今细细思量,这句话十分奇怪。
难道她早已料到,楚度会对我生出猜忌之心?她并非什么玄师,也不是怨渊,怎能够预知未来?除非她是以龙眼感应到了这一点。而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楚度也猜忌?对绝世高手,楚度向来是惺惺相惜的。
答案呼之欲出。
夜风刮过,我猛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怨渊见到的一幕,莫非是真的?我才是上苍注定的魔主?回想起来,沙罗铁树开花的那一年,正是我进入北境的时刻!
“你在想什么呢?”甘柠真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她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到我脸上,清凉如雨丝,有一种痒痒的温柔。
“我在想,北境的门派有些奇怪。”我随口道,“门人弟子似乎并不愚忠本门,一旦掌门身死,往往树倒猢狲散。红尘天的颠三倒四派、狮吼秘道门是如此,清虚天的破坏岛也是如此。”
甘柠真摇摇头:“红尘天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罗生天、清虚天和他们不一样,世代名门,规矩森严,拥有强大的凝聚力。破坏岛烟消云散,那是拓拔峰性子随兴不羁,又没有立下继任掌门的缘故。我听说,他与楚度决战前,就自动解散了破坏岛。”
我冷笑:“公子樱和庄梦也出了一点力吧?星谷和碧落赋的弟子,最近怕是增加了不少,破坏六字真诀也搞到手了吧?”
甘柠真默然有顷,目光柔弱而痛楚:“这些天,我的心很乱。只要我呆在碧落赋,就迟早会卷入罗生天与清虚天的斗争中,甚至会和海姬兵刃相见。”
我轻轻叹了口气:“乱世洪流,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
“回龙蝶洞府吧。在那里,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可以避开战乱,避开那些险恶丑陋的争斗。”她似在急切向我呼唤,我却无法回答。她闪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沉默了很久,我低声道:“小真真,每一个人,都不仅仅是一个人啊。”
我抬起头,仰望苍穹。我无法逃避,也不喜欢逃避。正像甘柠真说的那样,我是一个争强好胜,哪怕一息尚存,也要拼命挣扎的人。
四周一片漆黑,眼看已过四更,天色却没有转亮的迹象。夜空乌云低垂,浓重如铅,连天际几颗零星闪烁的星星也被密云吞噬了。
我心中莫明地生出了一丝不安,像是预感到了危机来临。神识被无形的巨力死死压抑,情绪变得焦躁起来。
一阵阴风呼地卷过,黑云翻滚,隐隐透着血红。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整个人像是被锁在了一个笼子里,心情压抑紧张,如同猎人雪亮屠刀下待宰的困兽。
厚实的云层轰然翻滚,犹如滔滔怒浪。风雷声大作,乌云的缝隙里,不时闪耀出怪异的红光。
“咦?铅云透红,这是千年一次的玄劫征兆啊。”甘柠真不解地望着夜空,“难道有高手要历劫?”
哇靠!我怪叫一声,跳了起来。玄劫?我的天劫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还是千年一次的超大劫!望着甘柠真,我苦笑:“这位高手,正是在下。”
“你?不可能!”甘柠真花容变色,“你才修炼了几年,怎么会有玄劫?”
“这个以后慢慢再说。小真真,快点告诉我,怎么渡劫?我一点没经验啊。”看来我和龙蝶的联手,彻底触犯了天忌,才会在短短几天内就引来这场声势浩荡的玄劫。
“若是天劫、大劫,还能借助法宝抵抗。但玄劫除了以自身的法力硬抗,没有其它办法,再精妙花巧的法术也不管用,因为你根本逃不掉••••••。”甘柠真话还没说完,“轰隆”一声,天空响起了一个炸雷,惊得海姬从我背上苏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正对着我的头顶心,乌云“哗”地撕开一个巨洞,一大团燃烧的蓝色雷火呼啸而出,直扑而下,带着凌厉无匹的气势,闪耀得我眼睛发花。
刹那间,海姬、甘柠真、女武神们的惊呼声被隔绝开来,完全听不见了。我似已置身在另一个空间,茫茫天地中,只有我一个人,孤独而立,迎接雷火的迅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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