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品了好一阵,眼瞳里闪着细碎的泪光,就觉眼前这个老人,浑身充盈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身为仁的气势。
他俯首拜道:“弟子懂了,心中虽有华夏,眼中却无夷狄,中外自是一家,君父盖天,我等臣子,就只为君言……”
李光地的意思,就是不能置啄圣裁,唯行而已。但张廷玉还是有些疑惑:“这储位终究是难稳,我等臣子,变乱之际,又该如何自处?”
李光地扯扯嘴角:“我早已说了,大仁为上,我大清……帝王专裁,储位之事,也是天家私事。但事有权变,若是到非常之时,小仁让大仁,小理从大理,只要是为天下安宁,即便是何等谬妄之事,都要有心行得,有心认得。”
张廷玉终于得到了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他楞了好一阵,才完全明白,怪不得李相之前不准他泄露遗诏内容,不到最后一刻,那遗诏也是不着数的。只要让天下安宁,只要让社稷稳固,什么事都得做,什么事都得认。
李光地叹气:“我已行将就木,以己之身度今上,这一关虽过,下一关也不是久远之时,就不知到那时,哪位阿哥能心怀霹雳决断,不管是顺是逆,能让这天下稳稳过手。”
张廷玉闭目,将这一番心绪沉入心中,字字嚼碎,再不留下清晰之影。
九月初三,康熙还在畅春园静养,雍亲王府,忙得头顶生烟的胤禛一回府,整个人就如被霹雳击中一般,完全呆住了。
马尔泰回来了,还把他陷于贼人之手的女儿带回来了。这个昔曰他略微有些印象的少女,正一脸深沉地看着他,看得他内心都在发毛,就感觉天地恍惚也消散了,只有这个少女立在眼前,将一股冰凉粘稠的感觉一圈圈缠在他身上,让他呼吸越来越艰涩。
“茹喜代李天王而来……”
这感觉瞬间就从虚幻变得真实,惊得胤禛四下张望,可这本就是密室,除了戴锦、马尔泰和这茹喜身后的小侍女,就再无他人。
茹喜跪伏在地,浑身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见到魂牵梦绕之人而喜悦,还是因自己要跟着他走上不归之路而恐惧。有那么一刻,她恐惧得有些想退缩,李肆那双看透自己内心,艹纵他人命运的眼睛,还有那刻骨铭心的疼痛,让她直想尖叫,可一股不屈化作热气,让她撑了下来。
“茹喜带来了李天王的致意,李天王将以我为手臂,让王爷得偿所愿。”
她的情感在狂叫,就只是我而已,我绝不想跟那个李肆再沾上一点关系!但理智却在低语,此刻的自己,背后若是没有李肆,将没有半分价值。
胤禛将自己的怪异感觉当作太过惊讶的失态,像是开玩笑一般地问:“那李肆,开出了什么条件?”
茹喜抬头直视着他,缓缓摇头道:“没有,对李天王来说,王爷能登位,就是他所愿。”
胤禛愣住,那股冰寒的感觉又在心口泛起,他冷冷一笑:“也算是个好男儿,便是视我为宿命之敌了。可他……凭什么说这话?他虽声势大噪,已领一国,却终究不是老天爷,能艹纵得了我大清的帝王之位。”
茹喜沉静地道:“八阿哥,马上就要失势,彻底失势,十四阿哥大概会封王,这是李天王安排好的……”
胤禛眯住了眼睛,茹喜继续道:“但是,皇上绝不会立储,不到那一刻来时,答案绝不会揭晓。”
胤禛忽然很口渴,他压住了自己开口询问的冲动,继续听着。
茹喜再道:“那一刻,就是王爷的机会。”
胤禛再难按捺,脱口问道:“那要等多久?”
茹喜微微扬眉:“李天王说过,那不会太漫长,而要把握住那个机会,就只有靠茹喜这只手。”
良久的沉默,胤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再转身,他很认真地道:“这桩挑战,我接下了。茹喜是吧,就留在我身边。”
一边的马尔泰面露狂喜之色,这就意味着,自己攀上了雍亲王这一枝,想想自己这个女儿,可真是非凡人物啊……茹喜面上不悲不喜,心中却是狂澜涌动。
夜色已深,胤禛在自己的禅室里念着经,戴锦在门外咳嗽了一声。
“婆子验过了,她和那侍女,都已非完璧,而且……还是新破的。”
胤禛面颊抽搐着,眼中也迸出莫名的炽热之光,他机械地继续念着经,好半响后,面颊才平复下来,眼皮也颓然垂落。
一卷经文念完,胤禛的声音像是从泥胎菩萨像里发出一般:“去宗人府给她办个格格,查验的婆子……”【1】
戴锦点头:“奴才晓得,定会办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