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必然趋势外,还有李肆刻意的推波助澜。一方面他借相对成熟的商路,不断打压粮价,一面借入籍、过契等事,纵容甚至鼓励工商将银子转入土地。这是一番清洗,求的是消灭广东一省的粮食产业,推着农人向经济作物转型。有湖南、广西、广南、暹罗,乃至正在开发中的南洋稻米庄园支撑,广东不需要再自产粮食。土地和人口都要从低水平的经济层面摆脱出来,为迎接工业时代而作准备。
另一方面更关键,这也是工业还未腾飞时的无奈之举。这几年下来,工商通畅,豪商满地,他们也必然要去买田置产。眼下工业方面还没有获得技术上的突破,无法吸纳众多资本,也只能让工商去吃农田。不让他们吃,他们就会去鼓捣金融。去年所发的国债,现在已经在地下形成了一个证券市场,若是没有土地这个出口,银子都扑到证券上,接着的期货、股票一类新鲜玩意,绝对会被这帮富得满身发痒的商人们鼓捣出来。
金融必然要兴盛,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连工业体系都没拔起来的现在。所以李肆在这方面卡得很死,用银行、投资公司和票行等各方力量把堤坝筑得高高的。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问题,也可以靠地价推高这个手段来进行化解,比如现在广东治下,官府下乡和县乡公局推动的最大阻力来自地方宗族,这些宗族把持着大量土地,还是儒党最中坚的支持力量。英华扫荡了清廷在广东的管制,却还没在乡村间深入,这些宗族虽然无法在英华国政上凝聚为强有力的反动力量,却在地方政务上占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最明显的是顺德县,全县有四成土地都是族田!由此吸纳的人口和资本,就难以转入国家体系里。在这种格局下,朝廷法令,官府管治,都无法真正贯穿到底层。
推高地价,推动宗族力量在资本诱引下,先从土地上退开,这也是梳理广东内政的必然一步。
原本也不是完全将资本导入土地,以黄埔城为模板,李肆也掀起了一股城区翻建的热潮,但毕竟此时的华夏,在房地产上面的商业模式远不成熟,收益期太长,相关法规保障也没跟上,只有少数资本流到这个方向。
因此此时的广东,就如彭先仲所列数据那般,崛起的资本没有渲泄之处,只好返身咬在自己的尾巴上,咬着土地不放。
如此剧烈的动荡,副作用也是相当明显。即便李肆和英华朝廷,连带地方官府都在粮价和曰用百物上尽力保稳,安定社会底层,但庞大资本投注于土地,必然导致农人失田,然后这些失田之人,无法顺畅转到其他层面谋生的话,就出现了种种问题。再加上一些人难以适应社会变化,也被拖入到这股涡流中,让乱象进一步扩大。从农人转为工人,却连续引发事端的邓小田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对了……邓小田那事,似乎有个什么钟老爷?”
李肆依稀记起汇报曲江事件的奏章里有这么一个人,但念头很快就转开了,没那么凑巧吧。
严三娘有些难以接受:“你是说,这就像一场战争,有人死伤,总是难以避免?这不是跟你唾弃的什么大仁小仁论一个调调么?”
李肆叹气:“娘子,就像在战场上,不管是谁死,你的每一个决定,必然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国政之事,虽不像战争,直接决定生死,可依然要面临取舍。这不是大仁小仁,不是因大仁而必须丢弃小仁。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弃,但每个人分到的机会必然没办法平等,同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自己伸手,为君者,必然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同时承担所有结果。”
严三娘楞楞点头,虽然不是全明白了,却听出了李肆有些无奈,但却绝不会逃避退缩的决心。
她问:“那么,总不能任这地价继续暴涨吧……”
李肆笑道:“当然不会,这般涨势,也出乎我的预料,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提前办了。”
历史进程,绝无人可以如拉铁线一般自如进退,原本李肆计划里有一年半时间来进行转头。让资本咬在土地上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没有渲泄出口的暂居地。英华真正要转型,最终必须要将资本从土地上拔起,甚至比之前明清旧时还要淡漠。
“再涨下去,就会引来越来越多的土地投机客,他们不是以田为业,而是左手进右手出,赚个差价,到那时候,层出不穷的花样就会落到农人身上,然后让千万农人沦落为佃户。现在已经有一些鼻子灵光的豪商,在暗中鼓捣什么田牙会,这可是危险的征兆,我才不得不召集大员,紧急部署开闸行动。”
李肆再次说到开闸行动,严三娘好奇追问。
“明天你家夫君就得有一场表演,到时你可以在一边看,不过有言在先,那只是表演……”
李肆这么说着,严三娘杏眼圆瞪,充满期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