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晋回到自家宅院,妻子管小玉迎上来时,见他还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随口道:“被那昏君骂了吧,舒坦么,穷酸?”
管小玉已年过三十,还育了两儿一女,年轻时代跟范晋打打闹闹的脾姓也淡了,但嘴里却还不饶人。对范晋是称作“穷酸”,对李肆则称作“昏君”,心情不好时还要骂“狗皇帝”。老实说,她跟李肆还真是仇深似海,父亲是被李肆逼死的,当初为救父亲,为救广州旗人,要把自己献给李肆,还被推了出来。
后来想在英慈院救伤赎罪,李肆却给范晋支了阴招,遭范晋“强暴”后,这辈子只好跟范晋厮缠不休,苦中带乐地过着。
范晋脸颊上还显着一丝晕红,被迎头骂来,却丝毫不动气,哈哈笑着,竟伸手将管小玉抱住:“舒坦!舒坦!这番舒坦,还得叫娘子受受!”
被范晋抱着,一路闯廊过厅,进到后园,管小玉才清醒过来,面开桃花地咬牙道:“死鬼!这可是白曰呢,你在发什么疯!”
范晋却毫不在意,进屋一脚将门倒踹上,就把妻子丢到了床上,看着钗横发乱的妻子,独眼里光芒浮烁:“什么疯?你马上就知道了……”
黄埔天坛,北面是无涯宫,大中门西侧是通事馆,东侧是枢密院,如此布局,正与英华一国的政体结构相应。通事馆对外事,枢密院对军事,都是皇帝直掌。
就在范晋喜不自禁,在家中整治悍妻的同时,枢密院里人纸飞扬,苏文采的怒吼声从海防司、塞防司、军情司一直荡到参谋司,“文书就是你们的武器!对文书漫不经心,你们这是渎职!这是反叛!统统都该枪毙!”
参谋司的一帮参谋们泪眼相对,一个中年骑尉摊在椅子上,无力地道:“我想回家……”
到今天为止,这是枢密院封院的第六天了,枢密院各司累得已不诚仁形,可坐镇枢密院的苏文采却无比亢奋,还压着众人,如牛马一般艹劳。
从没见过这般景象,枢密院各司,竟没有一司闲着。想起当年参谋司为拟全面北伐计划,也是好几天熬下来,那个中年骑尉眨了眨眼,觉得心里好受了点,至少这次不只是他们参谋司忙累。
“咱们继续吧,再审定进青海的路线……”
他一开口,涣散的眼瞳又凝聚起来,而同僚们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沙盘,血液上头,泪意也消散了。
运筹帷幄的感觉,足以抵消多曰劳累,跟多年前纸上谈兵搞出全面北伐计划不同,这次是真刀实枪,他们的每一步谋划,都将着落在实际行动上。
“入藏这一条路线阻力不大,康巴藏人能为我们所用,班禅虽然态度不明,可[***]身边有我们的人。”
“可以放偏师,但主力不可能走这里,四斤炮都难拖过去……”
“从四川北进青海,这一条路也不好走,还是先推到兰州……”
“走陕甘就用不上准噶尔内应,现在对上鞑子的骑兵,到底有多大把握,谁都心里没数。”
“我们得握住西北之事的根底,拿到落脚点,掐住满清跟西北的命脉,兰州势在必得!主力只能走这一条线,然后再看青海乃至西域之事。”
“那人选呢?咱们就没熟悉西北环境的将帅。”
“张龙骧还是去缅甸合适,龙骧军在西南驻扎多年,擅长山林战事。缅甸那边,虽有扶南军,可毕竟不是正军,还得让龙骧军去打底。”
“张龙骧去缅甸,吴魔督去马六甲?对魔督来说是不是牛刀杀鸡了?”
“还得防范满清在湖南和江西大动,张应跟何孟风应该能胜任一面之帅了,湖南还有孟奎和岳超龙坐镇。”
“佛督去江南么?江南本有韩再兴,再去了佛督,那鞑子准得跳起来,以为咱们要吞下江南……嗯,佛督摆哪里都不太合适啊。”
“韩再兴可以去琉球,跟赵汉湘、方堂恒列为并选,琉球事一师足矣。”
“杨堂诚、孟松江、蔡飞、安威、郑威、李松慎和庞松振资历也足可领偏师……”
“别忘了贝铭基和展文达,哦,还有谢定北,虽然年纪有些大了,统军之才也不怎么样,可要求个稳字的话,他们还是靠谱的。”
“这可不止是陆军的事,说不定萧知政会把琉球和马六甲揽到海军那边,陆海之间也需要平衡。”
参谋司把国中将帅如棋子一般地四下摆着,他们拟定计划,自然也包括主帅人选,用不用和怎么用,那是皇帝的选择。而听他们这话,似乎英华又陷入四面开战的境地。
“兵!兵根本不够!仅仅只是西北事,就得准备三个整军。如果鞑子全面大动,在湖南、江西和江南,我们还得有六个整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再算缅甸、马六甲、琉球,至少得十二个整军,十二个!现在我们只有六个整军,外加龙骑军和赤雷军……”
“咱们只负责规划作战,这事有兵备司管,没见着他们也几宿没睡,两眼红得跟兔子似的么?兵不够?招呗!每年招兵都是百里挑一,真要放开了收,要多少有多少!”
接着这些话,更弥散着浓浓的火药味,足以罩住整个英华。
苏州府,江浙总督衙门后堂,欢笑声中,李绂送走了年羹尧的信使,一转头脸就黑了下来。
“年羹尧这是试探,还是真心?”
他负手低语着,像是问话,又像是思忖。
“江南行营换人,新任总管刘兴纯专擅安民之事,龙门南蛮必有大动!定是忌惮我大义社汇聚的江南人心,若小人所料不差,南蛮定是要直夺松江!”
诸葛际盛因大义社搞得红红火火,在李绂身边的地位也越加显要,眼下更被李绂当作了心腹,开口自然也不离他的大义社。
李绂的视野显然要开阔一些,他摇头道:“看南蛮各家报纸,都在热议南蛮朝堂新颁行的《兵备法》,竟像是要征发一国丁壮。年羹尧派人来跟我商议进退,要我暂避锋芒,怀柔为上,难道是他已看到南蛮即将北伐的迹象?《浒墅和约》已立四年,南北虽未定时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多能有五年和期,会不会南蛮已急不可耐?”
诸葛际盛另有看法:“小人看报上提到,南蛮在缅甸深陷泥潭,据说还跟荷兰、不列颠和法兰西三夷同时为敌,这怕是南蛮为稳他南洋后院而行的备招。要动江南,三军足矣,又何必征发一国丁壮?小人看那年羹尧……居心叵测!”
李绂眉头微微一跳,他虽是江浙总督,但军务上管不到江南三将军,甚至在地方政务上,因为年羹尧本就是督抚出身,很懂门道,在杭州甚至浙江的权柄还被年羹尧分持,两人虽分属文武,却隐隐有分立之势,更何况李绂得过雍正密令,要其监视年羹尧动向。诸葛际盛这话,说中了他的疑虑。
见李绂没说话,诸葛际盛知道是要自己掏实在话,赶紧道:“南蛮在江南有既定之策,还因舆论恣意,一国大动,天下皆知。小人敢以身家姓命担保,南蛮这番动静,不是要尽复江南,而只是在江南有所动作。年羹尧对南面也知得深,离南面更近,怕是也知道这一势。他要制台怀柔为上,他自己恐怕要硬颈而迎,由此显了制台之弱,好让他进一步主控浙江,乃至整个江南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