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的玉壶被人轻轻拎起,那本是千凌羽准备让风青桐饮下,与他共赴黄泉的毒酒。风青桐那个大傻瓜,他竟是不知道,噬血幽兰乃世间至毒的情花,若要以它入药,须用至爱之人的血方才可行;而他爱的人,从来都只有慕千尘。试问一个不爱他的人,又怎能解得了他身上的毒呢。所以,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纵使风青桐不再爱他,他也要想方设法的把他留在身边,生若求不得,那就死相守……
奈何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毕竟,风青桐还是爱过他的……他如是想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是时候,把他还给慕千尘了。
碧绿的玉壶摔碎在凉亭的石阶上,清脆的响声划破夜的俱寂,辛辣的毒酒散至五脏六腑,翻滚、绞痛……风青桐痛苦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回千凌羽身旁,坐下,将他紧紧抱住,“凌羽,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一个人,会很害怕的……”凄楚可怜的声音,颤颤微微地说着。
蓦地,腥浓的鲜血至他口中喷出,溅透薄薄的青纱,斑斑点点的染成妖红似火的情花彼岸,蜿蜒曲折的开至黄泉尽头。
夜。
寂了。
***
三月,春。
细雨过后,天方晴,园子里的白玉兰开了。
碧鸳阁的宫婢都知道青桐公子犹爱玉兰,所以不等君上吩咐,便折下几枝插在案前的青花瓶中,每每帘卷东风之际,便透着一抹清幽淡雅的香。
雕花木门“吱”地一声开了,宫婢见是千凌羽,恭敬的施了个礼,轻轻掩上门,离去。
千凌羽踱到榻前,坐下,将刚从枝头摘下的白玉兰搁在风青桐枕边,温柔地看着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青桐,你闻到了么,是玉兰的香……”说着,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呵着气,像是怨着:“你啊,不要再睡了,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要是再贪睡的话,我可就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风青桐仍是动也不动的躺着,宛如睡在茧里的蛹,若是没有破茧成蝶的那天,他就是死的。
“青桐,你真傻,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呢,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口口声声说爱你,说要对你好,却总是害你掉眼泪……原来,我始终把江山摆在第一,把你排在其次;而你……却为了助我坐上那渺茫的帝王之位,一次次以身犯险,苦心谋划,步步为营……”
千凌羽痛苦地看着他,许久,恨恨地挤出一字一句:“青桐……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争了,我只要你醒过来,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青桐,你醒过来啊、醒过来啊。”
男人的自尊,君王的威严,统统都抛开了,他痛哭流涕的跪在他面前,只求他可以睁开眼看看他;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了、不争了,只要他能醒过来。
失去方才懂得珍惜,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凭他哭着、喊着,发狂地咆哮着,榻上的人仍是冰冷无情、死一般的躺着。累了、倦了,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那截被他扣在掌心的手指终于微微动了动。
蓦地。
风青桐豁然惊醒,睁大的眼珠愣愣地盯着帐幔望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千凌羽毒发身亡,他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于是便饮了壶中毒酒,共赴黄泉陪他去了。
可……身子怎是暖的,心脏也还跳动着,难道,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错愕与茫然彼此交错,死而复生的冲击,心跳剧烈,一时之间却是无措。正当他察觉到榻前颤动的人影,愣愣地抬起头时,脸颊就被人激动的捧住了;转眸,看去,眼前的人,正是千凌羽。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千凌羽双唇颤抖得厉害,呼吸亦是急促凌乱,仿佛他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离他而去一般迫不及待地许下自己的承诺:“青桐,你听我说,我不要什么帝王之位了,我带你离开北楚,离开碧鸳阁,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从今往后,我所有的念想都只为你,好不好,好不好?”
风青桐愣愣地望着他,封尘的记忆如浪潮般一记记涌上心头,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意识清醒了,有些事情好像却忘记了;眼前的人明明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千凌羽没错,但此番看着,却觉得生疏了。
在他醒来之前,他的世界好像只有千凌羽一人。他好像笨笨的什么都不会,不会写字、不会下棋,更不会骑马射箭、抚琴作诗……他就像个孩子似的,整天粘着他,吵着、闹着,让他陪他到园子里抓蝴蝶;他还老是偷偷描摹他的画像,但每次都把他画得一团糟,看上去一丁点儿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