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几息的功夫罢了,可潘小桃却觉度日如年,频频往下看,因着怕惊动了小屋里头住的外人,便勉强蹲下身去,一手举灯,一手扶着地面,不及开口询问,便听得里头几声轻呼,随后隐约有泣声传来,心里极度不安,忙冲着地窖低声喊道:“赵大哥?赵大哥?”
却觉地窖里头陡然一静,潘小桃竖着耳朵屏气凝神去听,却甚也听不到了,好似方才听到的那些,都是幻觉。急得了不得,却又下不去,也顾不得其他了,冲着地窖大声喊道:“赵大哥?赵大哥?”
只听里头忽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随后便见赵新林举着一豆灯火迅速爬了上来,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清俊的面庞,潘小桃分明在上面看到了清晰可见的悲痛和焦灼来。心下顿觉不好,急声问道:“长生哥哥呢?他没在地窖里头吗?”
说话间赵新林已经出了地窖,来不及同潘小桃说话,便要拔腿往外头奔去。潘小桃哪里肯放了他去,立时抓住他的衣袖,焦急道:“长生哥哥呢?他怎么了?”
赵新林正是急若火燎,甩开衣袖想要奔去寻了郎中来,却忽的晃过神,忙扶住了因着他那一甩,而摇摇晃晃立不住脚步的潘小桃,瞅了她的大肚子,又见她满面急色,嘴里一叠声的问着崔长生,稳了稳神,绷着脸皮,冷声道:“你且先去屋子里头等着,我出去一趟,回头再说给你听。”
潘小桃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儿,哪里还能等着回头再说,扯住赵新林的胳膊尖声道:“你快说给我听,我现下就要听。”
赵新林被潘小桃死死拽住走脱不得,立时便恼了,钳住潘小桃的手臂,将她束缚住,然后身子往后一晃,松开手见那潘小桃仍旧立得稳稳的,便掉转身子便跑。
☆、第042章(修)
只瞧着赵新林这般焦灼,又闭口不提崔长生,潘小桃便猜着约莫是不好了,长生哥哥定是出事了,正要尖声质问,忽有一阵风卷来,大门处“哐当”作响。
潘小桃转头看去,见那里黑洞洞的,隐约可见两扇门随风而动,吃惊道:“大门怎的是开着的?”说着陡然一悚,心里冒出了一个她不愿相信的猜测,立时尖声喊道:“赵大哥,是那毒妇逃脱了吗?”说完便背生冷汗,掉转头看向那地窖处,脱口喊道:“长生哥哥,长生……”叫喊声忽的一滞,眼前便有些发黑起来。
赵新林本已奔至门处,听得潘小桃忽的哑了嗓音,掉头一看,便瞧见潘小桃摇摇欲坠的身影,眼睛往那高耸的肚皮上一晃,立时心惊肉跳起来,忙大步奔了回来,扶住潘小桃,暗哑着嗓子,痛声道:“只念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只念着你肚里的孩子……”说着,不禁萧然落泪。
潘小桃听罢顿时泪如雨下,紧紧揪住赵新林的衣袖,痛哭道:“那毒妇把长生哥哥如何了?”
赵新林眼圈泛红,悲声道:“那毒妇磨断了绳索,拿地窖里头的石头砸在了长生的头上。”见得潘小桃登时面如雪霜,忙又道:“可长生还有气儿,你且随我去屋子里好生躺着,我去叫了叶郎中来,许还有救。”
潘小桃一听,忙去推赵新林,尖声叫道:“既还有气儿,你为何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还不快去。”
赵新林应了声便要去,可手一松,潘小桃便站立不稳地在原处打晃,赵新林忧心她肚里的孩子,不免面露迟疑。见潘小桃一个劲儿的推搡她,便心一横,将潘小桃抱起来,由着她打骂,只粗声粗气道:“你在屋子里老实呆着,不为旁的,只念着长生对你的好。”
听得这话,潘小桃一下停住了拳头,泪如瓢泼,抿着唇抽噎着“嗯”了声。
安置好潘小桃,赵新林很快便奔去了叶郎中家,返回的路上,叶明海问道:“你瞧着长生可还有救?”
这话听得赵新林顿时鼻头一酸,泪水便落了下来,哽咽道:“地上流了一大片血,眼见着面色苍白,脉搏微弱。方才我没敢和那丫头说实话,我瞧着,大约是不好了。”
叶明海心里一揪,随即也悲痛起来,脚下也愈发得快了。正走着,却听那赵新林又悲声道:“那丫头还怀着身子,长生已是这般,她若再有个好歹,可要如何?”
一想到那小两口儿素来亲密无间,恩爱有加,且那小桃如今又怀着孩子,叶明海的心里也乱成一团麻,不禁问道:“便是摔一跤,也不能就头破血流,危及性命呀!究竟是如何摔的啊?怎就摔得这般厉害。”
那地窖里藏着人的事儿,除了崔家的人,还有潘晓赵新林知道,叶明海和后来住进崔家的姜昀,并不曾察觉。此时见得叶明海问到,赵新林紧了紧眉头,还是没有说实话,道:“瞧着倒像是被人拿石头砸的,我猜着,莫不是家里头进了贼,偏巧躲在了地窖里头,见着长生去了,没来得及躲避开,便起了杀心。”
说话间,已是到了崔家,推开门进去,却见院中立着潘小桃,见得叶郎中来了,忙疾步奔过来,哀声道:“叶大叔,你快去瞧瞧长生哥哥……”话未完,泪珠便又流了出来。
赵新林眼见她挺着大肚,脚下却疾步飞奔,一颗心本就吊在半空,如今更是添了几分忧愁紧张。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慢着些。”
潘小桃用力一甩,尖声喊道:“都这时候了,我还慢个甚!”
却不知赵新林听了这话更是心头生悲,正是因着都这种境地了,他才会愈发看重了肚子里的这个不曾出世的孩子。若长生当真有个好歹,这孩子不就成了崔家的独苗了。如是这孩子再有个好歹,他又要如何面对长生。
这般想着,赵新林再回忆起当初便是他拦住了潘小桃,不叫她对那妇人痛下杀手,忍不住抬起手扇了自家两个耳巴子。这等毒妇,便该一刀要了她的命,如今成了祸害,可不都是他的过错。
地窖里,因着灯烛被赵新林拿去了,四下黑压压的没有半丝光亮。潘晓蹲在崔长生身侧,双手握住赵新林方才脱下的素色外衣,紧紧按住了崔长生头上的伤口。伤口有好几个,他们来的时候,那口子还在淌着血。
潘晓默默流着眼泪,眼前黑洞洞的,甚也看不清楚,可他却知道,长生哥哥正满头鲜血地躺在那里,眼见着就要没了性命。而这事儿,是他的娘做下的,然后他的娘,趁着夜色深沉,偷偷地溜走了。
想到这里,潘晓的泪流得更凶了。他的日子好容易才有了起色,才有了希望,可如今却又被他的那个娘给毁了。若是长生哥哥当真没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赵恩公和姐姐。他的人生已经被那个所谓的娘毁了一次,他好容易撞到了大运,挣扎着逃出生天,更有了新的人生,如今全完了。
潘晓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他的脑子里懵懵的,呆呆看着前方,虚空一片,却叫他莫名地有了安全感。好想就这样子蹲到天荒地老,不要天明,他才能躲避开,不去面对这悲哀的人生。
然而很快地,赵新林和叶明海便下了地窖来,赵新林低声道:“害怕挪动了身子再不好了,便叫潘晓守在这里,没敢动弹。”
叶明海点点头,走上前蹲下去,就着烛光打量一番,再去搭脉,只觉脉息微弱,正如赵新林所说的,只怕是不好了。叹了口气,心里愈发难受,道:“这里湿凉,且先把长生挪出去才是。”
一番折腾后,潘小桃终于见着了崔长生的面儿。就着烛光,瞧着那炕上的丈夫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没了生气的模样,潘小桃心若刀绞。
想到不久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她还等着他回来,两个人一起睡觉。不曾想,不过转瞬之间,她的幸福便坍塌了。
潘小桃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双目无神地望着炕上的人,心觉这人生怎的就如此艰难,幼年失了亲娘,如今,她眼见着就要没了丈夫了。
悲痛在心底流转,好似锋利剑刃慢慢地切割着她的魂魄,她感到了满腔的悲愤,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她立在那里,盯着炕上的丈夫,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叶明海忙着给崔长生包扎诊断,赵新林却是安置好了崔长生后,便盯住了满身悲痛的潘小桃。见她左右摇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又是伤悲,又是紧张。只怕这妇人一时想不开,再有个好歹。
等着潘晓去叫了长生爹回来,已是午夜时分。
长生爹只得了崔长生这根独苗,眼见儿子头上包扎了一圈儿白纱布,面无血色,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悲痛自不必说,一脚踏进了屋里头,便扯住了叶明海连声发问。
叶明海满脸哀痛,那头上那么多的口子,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哪里还能救得活。
能撑到现在还有气儿,已是了不得了。
见着叶明海只悲伤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长生爹心里便明白了。慢慢缩回了手,转过眼去看炕上的儿子,眼泪好似滚瓜一般,很快便把前襟给打湿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悲伤,叶明海想要劝上两句,却是喉间梗了两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他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那痛楚,不是一两句安慰的软话儿便能纾解开的。他叹了口气,一转头,却见门处正立着姜昀。他的目光盈满了怜惜,顺着看过去,看的正是潘小桃。
潘小桃已经被赵新林半抱着拖到了一方木凳上坐着,她目光呆滞,倒是不哭了,只是面容上还遗留着两行泪渍,瞧起来可怜极了。
叶明海眉头一皱,这大殿下也真是的,这是什么时候,那炕上的将死之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人还没死,这就惦记上他的遗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