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全自是知道,这女子虽说也是貌美如花,可同云妃娘娘的华容月色相较起来,却好似萤火对明月。又兼之他是知道的,圣上叫他带了这女子入宫的根本缘由是为何故,故而他压根儿不怕得罪了这个女子。
当时他吩咐御林军强制带了这女子离开,不料旁边突的窜出一个三岁小儿来,又是哭,又是闹,还拿了石子砸他。
若非是他心存善意,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何止是叫御林军威吓那个小孩子,不过是条如同蚁虫的性命,便是取了又能如何?
后头若不是这女子抵死反抗,他不定还真叫人捉了那小孩子,扔进那水池子里,溺死了也就干净了。
叶明海立时就想到了,这潘小桃话中的那个被欺负的孩子,八成便是崔家的那个遗腹子,忙问道:“他们把那孩子怎么样了?那孩子如今在哪儿?”
潘小桃不想这时候竟是能碰上可以相求的人,想着自己的处境,立时跪在地上,哀声道:“锦娘如今跟着赵大哥,赵大哥视她如亲生骨肉,必定不会苛待她。只是自打她落地,我便不曾离开她半步,如今却不曾每日相见,我这心里每日里都痛若刀绞。叶郎中,我是晓得的,您和我爹是有交情的。瞧着故人的脸面,您救救我。我不想进宫做那个宝林,我只想回家,守着锦娘,好生过日子。”
叶明海原本还疑惑着,小桃这孩子怎的出现在了皇宫中,如今听潘小桃一番倾诉,联想起前几日圣上在他跟前发脾气时候说的那话,立时便明白了。
不由得怒上心头,那崔长生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的妻小,不好生安置加以厚待,却是这般薄待利用,真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于是怒道:“宋安,这定是你在圣上跟前儿出的主意。你这阉货,心思歹毒,他日定要不得好死!”
宋安哪一日不被叶明海指着鼻子咒骂,早已是皮厚不在乎,冷冷笑了笑:“咱家会不会不得好死这不可得知,只是这女子是圣上点名要的,咱家奉命接了这女子进宫,如今要去复命,叶大人若是无事,且赶紧退到一边儿去,莫要碍事才是。”
宋安毫不客气的言语把叶明海气得够呛,还要发怒,却见宋安一挥手,便有御林军上前,手中握着的尖锐长矛“咚”的一声击打在了地砖上。
叶明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安道:“好,好你个阉货,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圣上。我便不相信,圣上自来圣德宽厚,便会如此对待昔日救命恩人的妻小。”
早有小太监报了消息去晋华宫给姜昀听。
姜昀还不曾起床,搂着比花轿,比月美的云妃正在私语温存。隔了一道帘子听得这话,却是想起了当初,那憨小子待他的救命之恩。
思及至此,不禁迟疑起来。若是依着宋安的那计策,捏拿着潘晓的血脉亲人作为要挟,以此来掣肘他越发膨胀的权力,这岂不是要他做了那忘恩负义之人?
云妃自来知情识趣,哪里看不出姜昀眉宇间的踟蹰,只是她是宋安一手推上来的,宋安受圣上青睐,她作为同盟,自是也有好日子过。
于是凑上去,娇滴滴道:“圣上,都说那叶太傅好似圣上的再生父母,圣上如今能蜷缩在这东南三州,实属是叶太傅和潘将军的功劳呢!”
说着觑得姜昀瞬时便有些泛青的脸色,云妃一面捋着垂落雪肩的乌丝长发,软绵绵续道:“臣妾整日住在这深宅后宫,又是市井出身,见识少,听了这话虽是不解,但犹自心中憋闷。圣上才是九五之尊,那些做臣子的尽心辅助,本不就是应尽职责,怎的做了该做的,却叫人那般歌颂赞道。”
说着,两只柔弱无骨的雪白柔夷抚上了姜昀的肩头,云妃伏在姜昀耳侧,浅浅笑道:“说来圣上可真是好肚量呢,底下这般私传,圣上都不恼呢!只是臣妾自来听多了故事,戏曲,那些子嚣张跋扈,靠着功劳横向霸道的,最后可都是生出了二心呢!”
“别说了!”姜昀实在听不下去了,云妃是个妇道人家,竟都想到了这些,他作为一国之君,又怎会不知道这个?
忍不住眉头深锁,想起那小太监传来的话里,那姓叶的,竟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便抖出了那女子的丈夫,是他救命恩人的事儿,还说心里头忠心耿耿,若是忠心不二,怎会说出些叫他难堪难做的话来。
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潘晓,听密探来报,和京城那里的人,私下是有往来的。若不搁了他的至亲骨肉在宫里头盯着,他只怕着哪一日,那潘晓倒戈的消息便要传了来。
正是眉头紧锁,想的满腹怨气的时候,忽听门外小太监喊道:“叶太傅求见。”
姜昀正是生着大气,见得那始作俑者来了,自是怒火蒸腾,折起身来冷笑道:“叫他进来,我正有话要同他说呢!”
叶明海哪里不知道圣上心中忌讳着潘晓的战功赫赫,只是那潘晓自来忠诚,并不曾有半点不轨之心,圣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疑心于他,本就叫他心生不满,心有冷寒,如今又扣了他姐姐在宫里,还强行纳为宝林,叫潘晓听说了,岂不是逼忠为奸吗?
不成,叶明海心想,他要好生同圣上说道说道才是。明君不该如此心胸狭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才为圣君该有的胸怀。
☆、第063章
姜昀生得一肚子火气,那叶明海也并不曾比他好生半分,两人凑到一处,比之干柴遇烈火还要更厉害些。
不多时,那云妃便在隔壁屋子里头,听到了那圣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不觉抿唇一笑,那叶太傅,简直就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瞧圣上这火气,只怕他难过的日子,都在后头等着呢!
倒是不出云妃所料,没得多久,只听得那圣人骤然喝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你给我滚!我要免了你的官职,你给我滚出光明殿!”
那叶明海再不曾想过,他不过是劝说皇帝莫要胡乱猜忌忠臣,更不可强留了潘小桃在宫中,伤了潘晓的心,便会遭受此等辱骂。只是骂他的是皇帝,他倒也不怒,只是心里又酸又冷,只觉一片苦心忠心,全都白费了。
正是一团冷冰冰的寒意在心里头翻腾,便听那珠帘子“玎玲”几声响,一个娇柔魅惑至极的嗓音软软响了起来。
“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个人以下犯上,气坏了圣上,你们还不快把他给本宫叉出去!”
叶明海只觉胸腔里,好似被哪个拿了大锤狠狠给了一下,他震惊地抬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皇帝。不,他不信,他不信这个被他推上了皇位的帝王,会对他如此无情,会任凭他的宠妃,对他肆意侮辱。
然而他失望了。
两个御林军拿起长长的尖矛,就那样将他,毫无尊严地从屋子里赶了出去。当着那个女人的面,他狼狈至极。
只是悲伤还不止如此,他才蹒跚起身,还来不及扑一扑衣衫上的灰尘,一个尖细刻薄的笑声又把他的尊严,击得粉碎。
“这不是叶太傅吗?怎的如此狼狈不堪,浑身是土呢?啧啧,可怜可怜,可怜可怜哪!”
叶明海慢慢抬起头,冰冷阴鹜的目光瞧得宋全心里一颤,下意识的,他住了嘴。
然则叶明海并没有理会他,只冷笑了两声,视线冷冷一转,大步离开了。
这厢,潘小桃虽是不情不愿,可身不由己,只得随着那宫娥姑姑去了一处修饰华贵奢侈的宫殿。
她原是不识字的,可在赵府住的那段日子,跟着那秦月娥倒是读了几日的书,识得几个字,也是巧了,那匾额上的几个,偏都是她识得的。
“明月阁。”
那宫娥听得身后的女子低声念出了那匾上的字,轻笑后,缓缓说道:“这明月阁便是潘宝林日后的住处了,里头的正殿是空着的,只有一个岳宝林住在偏殿里。那岳宝林也是个温吞性子,平日里也不爱言语,最是安静的一个人,也是极好相处的。”
又是一笑:“虽说如今云妃最得宠,只是这岳宝林这儿,圣人也是时时要来的。只可惜那岳宝林却是个拧脾气,但凡她温柔些,还哪有云妃得意的地方。”
说话间便进了大门,那宫娥笑意盈盈道:“既是到了,便由着映月伺候潘宝林安歇休憩了,若是潘宝林有旁的吩咐,便知会了宫女儿寻我便是。”说着盈盈一拜,便去了。
潘小桃正是蛾眉紧缩,往那宽绰华丽的宫殿睨了一眼,不觉愁上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