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他的琉璃镜还挂在鼻梁上,没有人会戴着琉璃镜射箭,那东西会让视野有偏差,单薄的衣衫在火翅的热风中翻飞,整个人说不出的随意轻慢,简直像是闭着眼射箭。

但沈易是知道的,顾昀现在只要摘了琉璃镜,一丈以外人畜不分,根本就和闭着眼差不多。

为什么正好赶上这节骨眼上?

沈易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层薄汗,整个后背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就在这时,顾昀蓦地松了手。

第24章 妖僧

那羽箭形似流星,笔直地穿过二十条红头鸢下面蛛网一般纷繁复杂的线绳,没入猛虎的后脖颈。

这一箭的力道不知有多大,“噗”一声竟将那猛虎盆大的脑袋射了个对穿,它一声巨响后踉跄着扑倒在地,声都没吭一下,死了个干净利落。

顾昀手指不停,再次转身拉弦,直接上了第二支箭,后背靠着雅间的门转动了一个角度,几乎没经过瞄准,便又是一箭离弦,正打在方才往下扔金叶子的观景台柱上。

观景台上惊呼声四起,只见那箭擦着一个洋人的头皮,将他的帽子钉在了立柱上,尾羽仍在震颤不休。

那人吓得从椅子上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

顾昀收起长弓,面无表情地桅杆上拿着铜吼的玄甲侍卫说道:“包藏祸心,拿下候审。”

直到这时,被死老虎压住的人才回过神来,发出一声细细的抽噎,周围回过神来的人们惊魂甫定,忙动手将他刨了出来。

而停鸢台下,一个不起眼的瘦小人影从人群中穿了过去,趁乱上了不远处湖面的一艘游船。

一上游船,他便将头巾解了下来,竟是个黑发黑眼、模样有几分像中原人的洋人,他很快被放进了船上雅间,见了一直等着他的人。

那是个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男人,身着白衫,背后披着一身花纹繁复的红袍,一柄样式古怪的权杖立在一边,他深棕色卷翘的头发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上,梳得很整齐,手上戴着一枚隆重的大戒指。

正是教皇派来的使者。

矮小的黑发洋人恭恭敬敬地半跪下来:“主教大人。”

主教上身微微前倾,表示自己在注意听。

“我恐怕结果和您预想的一样,”黑发洋人道,“顾和他的家族对于这些东方人来说,几乎有某种象征意义,只要‘黑色的乌鸦’从夜空飞过,即使面对再大的危机,愚蠢的民众也会盲目地被安抚下来,像找到了牧羊犬的绵羊——这种毫无理由的相信让人难以理解,哪怕我认为他们中的一部分其实连顾昀的全名都说不出来。”

主教神色晦暗不明地沉吟了片刻:“‘种子’没有造成伤亡。”

“几乎没有,”黑头发低下头,“安定侯恰好就在红头鸢上,人群里好像早有他安插的卫兵,不知道是我们的人泄露了行踪,还是他本人对于危急事件有超乎常人的感应能力,我们一撒种,黑乌鸦立刻反应过来,顾从红头鸢上一箭射死了‘种子’,还抓了‘撒种人’。”

主教靠在雕花的椅子上,手指悬在嘴唇上顺着胡须蹭过:“这不是他个人的威信,是三代人的积累,中原人盲目地笃信这些黑乌鸦,几乎形成了一种对顾姓家族的信仰。”

黑头发:“教会很早就探讨过,为什么东方社会漏洞频出,民间却能保持住千疮百孔的和平,我想这种信仰也是原因之一。”

主教站了起来,背着手在画舫中踱了几步。

“这是我们的机会,”他喃喃地低声说,“不是坏事——我要给教皇写信,我们可以立即启动楼兰计划。”

此时,起鸢楼下的秩序已经初步稳定下来,御林军很快来救场,顾昀瞥了一眼,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准备冲沈易打了个手势,准备离开了——他的视线已经十分模糊,听力也在衰退,周遭人声鼎沸都安静了下来。

顾昀对玄鹰侍卫说道:“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你跟好四殿下他们,他们要是愿意回家,就等外面太平点后送他们回去,想在红头鸢上多玩会也可以——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表演。”

长庚忙问道:“义父,你呢?”

顾昀此时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急匆匆地走了。

脚下传来越发厚重的隆隆声,他们坐的红头鸢短暂地落在了停鸢台上。顾昀与沈易大步并肩而去,夜凉霜露重,长庚抄起顾昀放在一边的披风,刚要追上去,便被旁边的玄鹰阻止了。

那玄鹰道:“殿下留步,大帅在京城不穿冬衣的,外面兵荒马乱,请您还是不要离开属下身边。”

长庚心里疑窦陡升——为什么不穿?以顾昀那身板,明显不是因为不怕冷。

还有沈易方才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你的眼睛”也让他如鲠在喉,长庚不由自主地想起雁回镇上那个“装聋装瞎”的沈十六,当然,沈十六的耳目不便多半是为了耍赖,但长庚确定,他在雁回镇的时候真有看不清东西的情况,难道只是为了迷惑秀娘和那些意图渗透北疆的蛮人吗?

人一想多了就容易焦虑,长庚心里忽然升起不安来,直到玄鹰尽职尽责地将他们送回侯府也没有丝毫缓和。

长庚回了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打发了曹娘子和葛胖小以后,他便悄悄地裹紧外衣,跑到了顾昀屋里等着。

顾昀房中十分干净,带着一种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和整齐,并没有多余的摆饰,案头放着几本书,有一盏用旧了的汽灯,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世不可避”四个字,看得出是顾昀自己的笔迹。

除却床头挂着一件崭新的狐裘,安定侯的卧房清贫得几乎有些寒酸。

长庚等了一会,不知不觉地趴在小桌上睡着了,窝着胸口,很快乱梦一团。

恍惚间顾昀好像背对着他站在面前,梦里的长庚没了约束,比现实中放肆了不少,亲昵地从后面搂了过去:“义父。”

顾昀缓缓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眶中竟然空无一物,两行血迹泪痕似的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叫我吗?”

长庚大叫一声猛地惊醒过来,被门口卷进来的冷风激了个正着,呆呆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人。

顾昀没料到他居然在自己房里,忙回手将漏风的门掩上,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很难看。

长庚胸口吊着的那口凉气在看见顾昀的一瞬间总算重重地吐了出来,一时间真幻不辨,他几乎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顾昀扶着门框站了片刻,忍过一波眩晕,有气无力地对长庚招手道:“过来扶我一把——明天还要带你进宫给皇上拜年,仔细起不来。”

长庚接过他的手肘,扶他到床边:“义父,你怎么了?”

“回来路上被他们拖到北大营去,喝多了。”顾昀鞋也不脱,仰面往床上一倒,他刚喝下药,脑子里嗡嗡作响,有气无力道,“早点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