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信半疑,“倒并非一定要议事,只是多日不见,我们几人都担心得很,陛下身体无大碍,我等就放心了。”
魏蛟声音略显低沉,“倒使你们伤神了,可惜前几日酒没喝尽兴,等这次过后,我定要再痛饮三大坛。”
傅徳怀疑又消一层,“说起来,皇后嫂嫂呢?怎不见她人影。”
“喔,她连日照看我,未阖过眼,被我着人押去休息了。我病也就病了,可不能连累她。”
傅徳笑,“皇后嫂嫂重情重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陛下好福气啊。”
里头也跟着笑两声,随后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傅徳听到一阵窸窣声,有个小小的身影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是那位小翁主。
她递来几本奏章,魏蛟适时出声道:“你前日呈的奏章我未仔细看,昨日又看一眼你们几人的,才知发生了这种变故。邱子的母亲便好生安葬罢,你把他接去府中养着也好,他父亲虽有大过,但已以命相抵,不必再牵连子孙了。”
傅徳朗声应是,二人隔着帘幔还是慢慢开始谈了起来。
他们谈话期间,小翁主依旧站在这儿,像是随时等候吩咐的模样。
傅文修眯眼瞧她,见阿悦今日梳了个新发髻,两条小辫儿显得灵动活泼,小金铃更是点睛之饰。
他感觉从没见过显得这样有活力的阿悦。
实在忍不住手痒,傅文修不仅没记住上次的教训,还直接未打招呼就上前一步撸了把那毛绒绒的小辫儿。
“傅都尉。”他的手被啪一声打掉,小翁主绷着脸凶巴巴看来,“我敬你为长,唤你一声叔父,却也不是能随意任你冒犯的!”
说这话时她下颌高高仰起,像是趾高气昂的小孔雀,神态高傲极了。
发间的小金铃跟着叮铃铃作响,将她气呼呼的模样也衬得有十二分的可爱。
傅文修不禁想,莫非是觉得有最宠自己的阿翁在身边,所以这么胆大肆意么?竟能够直接数落他的不是了。
这和他所了解的阿悦略有不同,毕竟前世他真正认识她时,魏蛟早已不在人世。
再者,如果魏蛟此时当真病重或者已经不在人世,阿悦应当不可能有这样好的神态。
她还是个孩子,即便聪慧些,也不可能这么会伪装。
不待傅文修再仔细观察面前人的模样神情,傅徳已经听到这动静,并斥责他道:“在陛下和翁主面前怎么如此失礼!”
傅文修顿了下,慢慢悠悠道:“是叔父的不是,下次定携重礼来给翁主赔罪。”
显然,这个没诚意的回答得不到任何谅解。小翁主气鼓鼓地各瞧了这父子二人一眼,一溜烟就跑入帘内,应当是找阿翁寻安慰去了。
傅徳摇摇头,这小丫头真是被魏蛟宠得太过了。
已问了这么多,傅徳着实不好再过多停留。他此来也就是为打探虚实的,如今魏蛟没事,只是抱病在榻而已,他可不好留下个故意影响陛下养病的名声。
傅文修亦随之离开。
在他们脚步终于迈出这座宫殿的刹那,阿悦像是被取下发条的木偶,浑身瞬间僵住,手心早已被汗濡湿,以致现在衣袖都是**的。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这种瞒天过海的本事,能够当着傅氏父子的面镇定自若地演戏。
就在两刻钟前,她还在因为阿翁突然的离世而难受无措到几乎昏厥,却不知是哪来的力量,支撑着她冷静地站在这里,并按照宁彧的话一步步动作。
当时她的面前是无声示意教导她的宁彧,而身后……是无声无息躺着的魏蛟。
阿悦双足像灌了铅,极缓地迈开步伐,欲往床榻走去,却又顿住。
她不想在宁彧面前落泪。
倏得转过头,阿悦轻声问,“宁大郎刚才的声音……?”
“幼时曾因兴趣学过口技,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能派上用场。”宁彧松了松领口,显然也有些紧张,不过终究比阿悦更沉得住气。
很难想象他还会这种奇淫巧技,刚才第一句话出口时,阿悦都僵硬了会儿,以为真的是魏蛟出声了。
她低低“喔”了声。
但宁彧并不打算给她过多放松的时间,紧随道:“方才插科打诨,虽然一时蒙住了这二位,可翁主不会当真以为,就完全打消了他们怀疑罢?”
难道不是吗?
阿悦方才本不用出帘,她是为了吸引傅文修的注意,好叫他不会去观察其他。同理,宁彧也是因此才和傅徳扯了那么多的话。
即使不合时宜,望着眼前红通通又茫然的兔子眼,宁彧还是有些想笑。
他极快地敛了情绪,“他们回去后只要稍微一细思方才的场景,就能察觉整座紫英宮和周围宫人的不对劲。若我不出所料,今夜傅氏必会遣人来一探究竟。”
“……那该做什么?”阿悦知道他定有办法,否则不会是这样笃定又沉稳的语气。
“挡是挡不完的,强行去拦,反而叫人更起疑心。”宁彧说罢,用一种奇异又怜悯的目光看来,“究竟能不能一举打消他们的怀疑,还要看翁主的胆子,够不够大。”
…………
宁彧离开后,阿悦怔怔坐在那儿许久,直到窗外枯枝坠落,引得雪地震颤,她的眼皮才也跟着颤了一下。
莲女忍不住问,“翁主,这位郎君究竟说了甚么?”
莲女尚不知魏蛟已驾崩的消息,知晓的除了阿悦和宁彧,就只有第一时间得知的那位太医、芸娘和起初传话的侍官。
她依然以为,如今陛下和皇后一样,依旧在昏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