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扭头望了一眼,回头呷了两口面汤,才说:“这得去谢谢老太太不可了。”说着起身对薛蟠道了一声少陪,因觉这老衣裳未必没人穿过,并不肯披上,还披了自己那件石青羽纱的大氅,随着玻璃去贾母处谢恩。
出了这穿墙游廊,贾琏因觉这小丫头模样俏丽,竟是家里一众年纪仿佛中的佼佼者,就问:“你老子娘是哪个?”
玻璃笑道:“二爷忘了那年我是跟着赖家的过来的?”
贾琏道:“我记得还有一个跟你一同进来的。”
这话一出,玻璃顿时神色黯淡,轻声道:“那一个进来没两月就没了。老太太因这缘故,叫我认了林大娘做干娘,这么着万一病了,也有个落脚养病的地方。”
“老 太太说得是,那林之孝家的是个心善的人,跟着她也不错。”贾琏心道也不知死的那个是晴雯,还是眼前这个是晴雯,想着,就到了贾母房前,见珍珠、鹦鹉,连同 柳湘莲来了后才补上来的翡翠都在廊下分迎春翻出来的首饰头花,心说回头且问问迎春他走了后许青珩在库房里玩得怎样,待琥珀打了帘子后,进到套间里给坐在炕 上翻看佛经的贾母谢了恩。
贾母见贾琏并不穿那雀金呢,只当他小心眼还在吃陈也俊那边的歪醋,命他坐下后,笑道:“那象鼻子我吃了一些,这东西尝个新鲜也就罢了,多吃也没甚滋味。”
贾琏道:“为吃个象鼻子杀了人家一头大象也不值当,我也发话叫他们别孝敬这样东西了。”
贾母笑了一笑,叫贾琏在她手边坐下,很有些试探地道:“你瞧那陈家哥儿怎样?”
“为人很是活泛。”
贾母叹了一声,原本不肯管元春,可眼瞅着过年后元春又大了一岁,论起虚岁也有十九了,看不过眼,这才要略管一管,“往年不曾给他们府上送礼,今年你既然跟他重新来往了,这礼是不是要重新送了?”
贾琏道:“只是我们哥们玩闹罢了,过年时我且送些小玩意给也俊就够了。”
贾 母知道贾琏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干脆敞开了来说:“你元大姐姐打小就被十几个嬷嬷教养着,她又有慧根,人生得又好,偏如今……我如今有意将她嫁进陈家里 头,那陈家虽也是王公之后,但如今越发连个架子也摆不出了,只有他老子还在神机营里做提督,其他的再寻不出一个能看的人了。”
这提督又与黎芮那提督不可同日而语,花架子一样的神机营这二年越发没人在意了。
贾琏因笑道:“老祖宗,哪有弟弟为姐姐做媒的?老祖宗若瞧着谁好,只管派媒人去就是。”
贾母正是唯恐贾琏阻挠,才有意跟他说这个,反复问了几句,见他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这才说:“你陪着你老子一日也乏了,回去吧。”
“是。”贾琏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乍然出了暖香的屋子,被外头冷风一吹,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并不急着回警幻斋,先从贾母这后院出去,径直进了迎春院子里。
迎春听人说了,就领着司棋来迎,笑道:“哥哥怎来我这边了?”
贾琏见她这院子里只有几条小径拿着扫帚轻轻扫过,其他地方有意留着雪花,并不向内去,进了门房里站着问道:“跟许姑娘在库房里玩得可还好?”
迎春笑道:“我们一起翻了好些东西出来,竟像是找宝贝一样,也找出了一两件好东西。后头元大姐姐提议烤肉吃,我们就在园子里赏雪烤肉。后头她来我这坐坐,给哥哥留了一本书,哥哥回过警幻斋了么?书送到哥哥房里去了。”
贾琏一听,立时明白是薛蟠也随着去了,全禧、全禄就收了书没提,点头之后,又问:“她可曾请你去他们家?”
迎春忙笑道:“不但请去他们家,还向其他人家呢。她说过几日有聚会接了我去,再下月她一个好姊妹生日,也接了我去,又催着我写了毛遂自荐的三四张帖子,请我入了她们的读书社、赛绣会、梅花诗社,还有个围棋集会。”
“她这是明白你没太太领着出门,有意领着你出门呢。”贾琏道。
迎春低笑道:“谁说不是呢?”
贾琏见并未出什么事,就裹了氅衣向外去,路上想着原来小姑娘家的玩法竟然那样多,穿过巷子向前去,进了警幻斋,在外头就听见薛蟠与全禄、全禧的嬉笑声,等他进去了,薛蟠才有个正经样。
薛蟠起身对贾琏道:“凤大妹妹也说琏二哥说得有理,那便是琏二哥的话当真有道理了。”
贾琏道:“既然有道理,你便听她的吧。”
薛蟠笑了一笑,又说:“是该听她的,只是古语有云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乃嫁。我须得迟上两年再娶,这二年里,少不得我要听琏二哥的。”
“你跑到我这边来拽文呢,且说吧,想叫我做什么。”贾琏闻弦歌而知雅意,嘴上说着,人便向东间里头去,略转了转,果然望见在那三进的拔步床第二进的雕花柜子上放着一个镶金边的淡青色小包袱,当即坐在柜子上对着灯打开包袱。
薛蟠跟了进来,坐在第三进脚踏上,依着瑞云柱子一面看贾琏拆包袱,一面堆笑道:“我看二哥的买卖做得好,也想掺和一手,京城的也就罢了,二哥在金陵的铺子赚头比我们薛家的还多。”
“原 来你是个大智若愚的人呢,这好说得很,回头叫家里掌柜跟你家掌柜商议着吧。只是京都就罢了,若叫你舅舅知道了……”贾琏手上拆开青布包袱,就望见上头放着 一封书信,拆开信撇去那些堂皇的辞藻、添彩的典故,就见许青珩说特意弄了一本尺牍给他,于是又看包袱里那一本封皮上描画着山石古木的书本,翻了一翻,果然 里头用簪花小楷将给人祝寿、贺人新婚生子、悼人丧偶丧尊长,甚至寻常的书信来往都一一写出了模子,日后他若再给人送帖子送书信,只要依着这模子套用即可。
贾 琏扶着额头嗤笑一声,那许青珩定是见他跟许玉珩、许玉玚书信来往,用的都是一色的白话,才特地整理出这一本尺牍给他,也觉这尺牍有用得很,毕竟跟许玉珩几 个就罢了,若是给其他人家也写这样的白话,未免叫人看轻了,重新将尺牍仔细包好,又琢磨起如何还礼,这尺牍既然是人家亲笔所写的,若是拿些现成的金簪银钗 送过去,未免显得自己心不诚,于是思量一番,弯腰叉开腿从身下柜子里的抽屉里拿出一玻璃匣子来,隔着玻璃数了一数,见里头有用桃核雕刻的十二生肖,虽不惟 妙惟肖,但拿来把玩也有趣得很,正待要交代全禧,谁知薛蟠劈手将匣子抢了去。
薛蟠将匣子揣在怀中,立时跳开两步,嬉笑道:“琏二哥快说,这是要给哪个美人儿回礼呢?别当我不知道,你那小包袱皮是方女儿家用来裹头的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帕子,上头指不定还有桂花油的香味呢。”说着,就要去抢那帕子来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