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忱却没有弯腰抱它。
于是苏惊生转而掀开她的风衣下摆,藏进去后,它双臂紧缠在她小腹,躲到她身下。深灰色的毛衣上,两只苍白的手极为显眼。
这一幕被四台摄像机多角度拍了下来,没有一帧遗漏。
左忱握住苏惊生的一只胳膊,抬起头,陈礼低低地对她比了个拇指。
左忱就这样参与完了整个采访流程。
访问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上午,直到下午人陆续走光,苏惊生还是不愿意从衣服下出来。左忱干脆脱掉外套,再次把它包起来。
这件衣服她再没能穿起来过。
从青海转院后,苏惊生的注射任务骤减,每天只需要几个吊瓶,轻量复健。
它恢复得不错,但消化道和胃还是留下终生后遗症,医院要求它留院观察十几天,后续即使出院,也要半月回来做一次复诊。
回来后左忱很忙,她每天工作超过十个小时,没有任何全天照顾苏惊生的可能性。在通知苏惊生这个情况后,左忱终于给它找了看护。
第二天她把人领来。
来人是个五十出头的胖女人,左忱客气地叫她红姨。
红姨名叫廖红,广西人。左忱是15年4月份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她,当时她刚刚失业。
安顿下来后,左忱在试用期帮红姨租了套房子,委托她一三五来打扫,其他时间自由支配,后来她就在左忱家干到了现在。
左忱听朋友说,红姨的前主顾姓李。她在那里做了二十年,照顾了李家两代人,直到那人披着一件大衣,赤/裸地死在家中客厅里。
她守着他直到最后一秒,像守着自己的儿子。
这事儿左忱知道是知道,但她从不多问。
左忱说:“苏惊生,这是红姨。”她转过身说:“红姨,这是苏惊生。”
红姨笑着点点头,“小孩子长得满好看。”
苏惊生没有动。
左忱思考一瞬,忽然摸了下它的头发,它颤着抬了抬眼皮,看到了红姨的长相。
左忱对红姨说:“真的麻烦您了,我知道这并不是最开始说好的。”
红姨摆摆手,说:“左小姐太客气了,一直都是我在麻烦你的,我一把年纪,照顾小孩子没有问题。”
她说着,学左忱向苏惊生伸出手,后者迅速向后缩爬。它退到床的另一边,一只手把左忱的毛衣下摆拽到变形,还扯到她几缕长发。
左忱被苏惊生拉了个趔趄,一下没站稳,仰面跌躺在病床上。苏惊生又迅速爬过来,双臂勒紧她的下巴,整个上身趴在她头上。
左忱:“……”
片刻,她从缝隙里露出眼,攥开苏惊生的一只胳膊,冲红姨难得尴尬地笑。
“如我所说,真的是……麻烦您了。”
红姨:“……”
把苏惊生委托好,左忱就去上班了。
她白天基本不来,但晚上事情结束,她一定会驱车到医院,睡在苏惊生旁边,第二天再走。
左忱来的时间不固定,有时能赶上苏惊生吃九点半的加餐,有时它入睡了才会来。不过这种生活没有持续很久。
小半个月后,苏惊生出院了。
苏惊生身上有支手机,左忱教过它怎么打,确定他会用。
和红姨在一起的十几天里,苏惊生并没有给她打过,左忱觉得大概是两人相处得还不错,于是出院后,她仍旧打算将苏惊生托给红姨。
出院那天,左忱开车带它回家,糟糕的拥堵让苏惊生有充足时间,第一次见识这个城市。
它趴在车窗上仰望高楼,万家灯火映照,肮脏的天空看不见星星。
左忱递给它一只口罩,教它戴上,然后缓缓按下车窗。
她和苏惊生一齐向外看,低声说:“从今往后,你要习惯这些。”
车开了一个小时到家,左忱带着它上楼。她有三个多月没回来住了,站在门口找了好一会钥匙。
开门后,左忱侧身,让苏惊生先进去。
“啪。”
这个屋子也融入那繁繁的千户万盏间。
打开的灯并不明亮,苏惊生并没有看到灯泡,光似乎是从墙里发出来的。整间客厅很空,也很大,除了酒红色的沙发,一个边缘圆润的怪形状木桌和一个衣架外,什么都没有了。
它站在墙角,回头看着左忱把她们的鞋放进鞋柜。
她边脱外套边说,“以后进门把鞋放进去,你可以穿拖鞋,或者不穿,但不要把鞋带进门。”她垂眼和苏惊生对视,淡淡地说:“你不记得,我不会惩罚你,但我希望你记得。”
苏惊生的手从进门起,就无法停止地在毛衣下捏紧肚皮。
停了一下,左忱补充说:“如果弄脏地毯,红姨洗起来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