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月默不好意思说,她方才支走飘书,便是瞧见赵宗宁与江谦,为了偷听他们说话。她嗫嚅了会儿,说道:“没事儿了。”她原本也不明自己的心思,虽读书多,到底是深闺女子,不敢有惊世骇俗之想法。从前她也觉着奇怪,她的闺蜜们总有芳心暗许的郎君,毕竟开封府中优秀郎君也十分多。
虽说男女之间有防,他们这样的人家,总有世代交好,小儿小女之间总有熟识的。未进宫前,也有郎君暗暗仰慕她,她却从未动过心,还觉着密友们有心仪之人十分怪异,她对男子起不了心悦之情。
谁知道,就让她遇到了宝宁公主。
也正是因陛下与赵世碂那番情谊,她才恍然大悟。男子与男子可以相悦,女子与女子之间,大约也是能够的吧?
只是她不过深宫当中一介宫妃,公主却是公主。
她知道,比之叔侄,她这才真的是妄想,是空想。虽不完全接受,她也知道出嫁从夫,且这夫,还不是一般的夫。她自知不能越界,她也没有越界的机会。
毕竟对方是宝宁公主。
她只愿看公主一世平安,快乐而无忧。
飘书还要再问,钱月默已加快脚步。
赵世碂伤得到底重,经这两日虽也不可能好,但他意志坚定,对疼痛的忍耐度又极高,他能自己走路,只是后背依然不太能够直得起来,微微弯着。
虽是暖春,赵琮令人往他身上披了大披风,他嫌热,正要解开。赵琮立即看他,一句话不说,他便立即认输,摊手。
赵琮皱眉:“别不当回事,到了河边风大,受了凉,受罪的还是你。”
赵世碂心道,他自小到大几乎很少受凉,尤其十一岁之后,就没怎么生过病。但他不敢说,他乖乖道:“都听陛下的。”
赵琮满意点头,回身问:“公主与淑妃呢?”
染陶往锦园里头看:“淑妃娘子的宫女都已在,怕是快了。”她的话音刚落,赵宗宁便同福禄一起走来。
赵宗宁来时,带了两船的东京女娘,这几日她无心管她们。这会儿,他们要回了,赵宗宁总要去与那些受了惊的小娘子们说说话,她对赵琮说清楚缘由,赵琮笑道:“去吧,交朋友当如此。”是她将她们带来,自然也要将她们安好无损地带回去。
只是赵宗宁还未过去,赵叔安先走来,她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位陌生小娘子。
“陛下,十一弟弟。”赵叔安走来,先是行了一个礼,随后便去拉赵宗宁的手,“就差你了,都等着你呢,你别去陛下的船上,咱们坐同一艘船回呀。”
赵琮看她们小女孩这黏黏糊糊的劲儿,也觉可爱,笑着再朝赵宗宁道:“快去吧,朕不留你,你们玩儿去。”他说罢,好奇地看赵叔安身后的小娘子,“安娘,这是你的哪个妹妹?”他当这也是他的侄女儿,毕竟赵家女儿太多,他也不是人人都认得。
被问话的小娘子立即羞涩低头,赵叔安笑道:“陛下,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她没说完,赵宗宁挣脱开她的手,往一旁走去。赵宗宁走往的方向,钱月默正走来。
钱月默本想躲,赵宗宁直接到她面前,问道:“淑妃娘子可要与我们一块儿坐船?”钱月默对赵琮好,赵宗宁自然也会对钱月默好,想她独自一人坐船寂寞,好心邀她。
钱月默低头,小声道:“多谢公主,不敢打搅公主与其他小娘子。”
赵宗宁觉着钱月默可真没意思,她好几回对她释放善意,钱月默也不接,不接算了,她还愁没玩伴不成?兴许是难得有人敢违她的话,她很不高兴,心中有些堵,也没再接话,冷着一张脸,回身拉着赵叔安就走。
赵叔安身后的小娘子,则不时回头看赵世碂。
只是赵世碂早已背对她,正与陛下说话。她心中叹气,托得关系,认得乐安县主,被带来洛阳已是大惊喜。没料,还能在这儿遇到那位郎君。她也没想到,原来他就是那位名满京城的十一郎君!他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呀!这般,能做他妾侍,家中也是肯的吧?
钱月默落寞低头,赵琮与赵世碂都忙着在意彼此,谁也未能发现她的异常。
他们纷纷上船。
一行人就这般离开了洛阳。
带上了不该有的伤与痛,也带上了各样该有、不该有的情思。
更为开封带去巨大变化。
孙家与姜家助开国有功,是大宋王朝数得上的人家,虽说燕国公早已变作忠孝伯,孙家威严到底还在。孙家出过皇后,还出过太后,即便是个伯爵,也没人敢真正小看。
哪知不过几日,孙家就这样倒了。
倒得太快,也倒得太过猝不及防。
偏偏也倒得无人愿去同情。
当初孙家犯错,陛下好心留他们一丝荣光,他们不珍惜,反倒要去刺杀陛下,谁会去同情?
开封府内,人人都道孙家活该。
除了这巨大变化之外,另一变化便是,陛下有了继承人。
诏书,赵世碂不愿接,但别人不知道,他是继承人的事儿早就已传出。在众人眼中,他已不仅仅是陛下的侄儿。
回到开封府时,因跟随之人众多,也是为了立威,摆了全副帝王仪仗。
赵琮不放心赵世碂单独坐马车,他的座驾较宽敞,直接命人将赵世碂抬上他的马车。
这要在从前,赵世碂不够格,压根不能上这马车。
如今,他倒勉强能上,太常寺与礼部的官员倒也无有二话。
他压根不能弯腰,上马车只能被抬,被抬上车后,赵琮再扶着染陶的手上车。他一掀开帘子,赵世碂回身朝他笑:“这么看来,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赵琮淡淡一笑,伸手拉住他的手。
赵世碂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赵琮低头看手中赵世碂的手,忽然便觉得很心安。回到开封府,还有许多人要查,有许多事要做,将来更有许多仗要打。从前的他,总是绷得很紧很紧,毕竟他是孤身奋战。他有前世经验打底,却也行得如履薄冰,皇帝当真不好当。只是这份忐忑他不能示予任何一个人看,因他是皇帝。
只是经这一回,手中握上此人的手,赵琮想到无论如何,身边总有一人与他共商共议,与他分享喜悦与胜利,与他分担苦闷与挫折。
心安便这样忽然而至。
他喜欢极了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