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2 / 2)

“我想……”

“咻——”

什么在风中飞过的声音穿透耳膜,那光极淡,极轻,在风中却格外快。雷电声盖住了众人的耳膜,没有人回过神,他们突然瞪直眼,看到天外飞来一把寒剑,从后直入,刺入蒋沂南的后背,一直到前胸——

同一时刻,“白凤”发抖,眼眸睁大,看蒋沂南轻轻说道:“我想死。”

天地静了下来。

只听到风声、雷声,杀手们面面相觑,各位失去战力的高手看着那柄剑从后刺穿蒋沂南的心脏。一个呼吸后,血才渗了出来,渗透男人前胸的衣裳。蒋沂南静静地跪在那里,也不躲藏,也不反抗,任身后那柄天外之剑飞来,杀了他。

因为他说,我想死。

女瑶勃然大怒,手搂住蒋沂南的肩,她美眸抬起,凶狠恶煞:“朝剑门……曹云章——!老贼敢尔!你竟敢从我手里抢人——!”

蒋沂南低着头,跪在女瑶面前,他温柔地、慈爱地、悲悯地看着她。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突然间,他听到了马蹄声、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声音,听到了“圣女”“小白”。血顺着他的胸前衣袍,一点点滴落。女瑶伸手要点他身上的穴,被他握住手不许动。蒋沂南回头,往身后很远的地方看去——

他好像回头千万遍,看向身后溅起的马蹄声阵阵,看那个少女明媚的面孔根本看不清……

他千万次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他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身后布满一条血河,他耳边又听到她喊他——

“沂南!沂南!”

“你们给我让开,我只要蒋沂南!哪怕最后一面……我见他最后一面!”

他轻轻笑,想到当日关外落雁山下,他们坐在风中看日落,看草长莺飞。他搂着她的肩,听她笑吟吟地唱一句,跪在他怀里亲一下他。亲着亲着,他们就滚入了芳草中。大雁在空中飞过,天水一样清。

人间离他远去,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蒋沂南唇翕动,含糊的、曾经的她教过他的那首小曲从他口中断续吟出。他的声音极低,只有抱着他发抖的女瑶听得到。离别之情,绝望之爱。女瑶听到他近乎无声地唱:

“若是乘风,若是采月。

若是你闻,若是我去。

若是不误,若是已故。”

☆、第53章 1

“朝剑门!曹云章!”

“太好了, 曹掌门救我们来了!”

飞剑在天,无声掠来, 一道光劈开黑沉天幕,破开这里的阴暗压抑。

蒋沂南跪在女瑶怀中,血渗她衣袍。他垂着头,彻底没有了声息。他死了, 天鼎阁的杀手们就不知如何下手了……杀手讲究交易原则,交易的主人都死了,他们拿不到剩下的钱了, 他们何以继续做事?名器大会上的危机, 大约解了吧。

蒋声盯着自己的父亲, 再低头看自己怀中抱着的骷髅。他忽而感觉到岁月的沧桑, 人生的无力。他怔然想到自幼到今日, 父亲对自己的严厉,看着自己的复杂眼神……旁人都说蒋沂南温雅从容,但在蒋声眼中,他父亲是一个折磨他和母亲的魔鬼。那种不动声色的戳人心, 伤人心……常让母亲在夜里无声地抱着他哭。

蒋声曾想他日后绝不要变成父亲这样只会欺负家人的人, 他要顶天立地,他要走出家门, 他要成就一番事业。他要让那些提防他们蒋家的人,全都跪在他脚下;他要他父亲身上的污名, 被自己彻底洗清。

然而、然而……那是污名么?

蒋声忽觉得喘不过气, 他看着蒋沂南静静等死……那剑他明明能躲开啊!场中人大都失去了战力, 可是蒋沂南中.毒未深,他有行动能力。他能躲开剑,蒋沂南却一动不动。死亡对他来说是解脱,活着是一种折磨。他恨所有人,最厌他自己……

蒋声大脑空荡荡的,热意似涌到眼底。他像是被淹在水中般窒息,巨大的沉痛,在看到父亲身死这一刻袭来。他一遍遍在心里问:活着你觉得痛苦么父亲?

你从来不爱我么父亲?

终究这一切都是错了……对么父亲?

他失去了母亲,然后他也失去了父亲。母亲被父亲折磨数年后,毒发作而死;父亲入心魔,敌我不分,他自己杀了自己。蒋声蓦地别目,眼瞳紧缩。他感到茫然,感到可笑,感到自己何等自负……他这一别目,看到了他旁边的罗象门掌门赵琛,已经泪流满面。

蒋声怔忡:“……”

他第一次看到掌门这么大年纪,落泪落成这个样子。

赵琛嘴无声地动,他在轻喊:“师兄……师兄……”

可是他没有奔过去,他发着抖缩在角落里,他痛得心脏痉挛。赵琛想最后一刻,师兄也是恨他的吧。师兄不会想见到他的……赵琛发着怔,遥想那很久的过去。

那时候多么轻松,蒋沂南、赵琛、张明明,他们三人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师父就是掌门啊,他们在整个罗象门中,何等风光。蒋沂南是少有的天才,赵琛和张明明从小就追在蒋沂南身后。他们一同学武,明明是一样的时间,他们眼睁睁看着师兄一路绝尘而去,他们和师兄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若是蒋沂南没有被耽误这么多年,他的武功,也未必不能和女瑶决一生死啊!

斩教教主历代选天才,难道他们罗象门就没有天才么?

天才是有的,天才都太与众不同,天才把自己害死了。

“师兄!师兄!”

赵琛想起蒋沂南和魔女私.通被发现的时候,自己和张明明如何日夜跪在师父面前求情。一夜之间,他们师父老了二十岁,一夜头白,倒了下去。蒋沂南跪下来,他头靠着师父的手心无声忏悔。他不止忏悔,他还想要解药。赵琛不安地跟在后面,张明明焦灼无比。

他们听罗象门的掌门轻声:“……回来吧,沂南。你回来,我就不追究那些事。四大门派想要白凤死……为师却想你好好活着。我罗象门的未来,在你身上啊……为师去与他们说,哪怕跪下求那几个老头子。白凤的生死,对为师来说,哪有你重要……哪怕罗象门让利一些好处,也会帮你重新回来的。”

蒋沂南颤声:“我对不起师父。”

也许那时,白凤后来没有闯山门、大闹成亲大典的话,蒋沂南是有可能退回原位的。他有为他细心安排的师父,他有支持他的师弟师妹……但是在白凤上山后,她与蒋沂南对视那一眼,蒋沂南陷落了。

他自愿被关二十年,他放弃罗象门中掌门之争,他什么也不要了,他愿意不光生一个儿子,还愿意悉心教导那个孩子,让那个孩子成为第二个他……他彻底从罗象门中除名,他还答应朝剑门掌门一些事,他与药宗宗主也有过对话,只有一个真阳派没有什么能拿捏的……他只想让白凤离开。

也是到很多年后,赵琛自己成为了掌门,他与药宗新的、年轻的宗主会面,说起当年白凤身上的毒,赵琛才知道真相。药宗新的宗主罗起秀说:“我们种了六年的毒,考虑了各种可能性。即使有了解药,但一旦白凤身体有变化,她体内残留的毒定会主动侵蚀。服了解药的她哪怕不会致死,她的武功也会打折扣……况且斩教教主的寿命向来不长,我们应该等得起。”

赵琛:“……何谓各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