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头攒动的街上，看着手中的玩具车，陆决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手还被牵着，程溪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少年一向不怎么跟她提家里的事，在那个雨天的下午之后。所有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模模糊糊地去猜测。

难得今天他主动提起。

她沉默着，想要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上次......”然而陆决并不接着往下说，反倒换了个话题，“我头上这伤是那家伙弄的。”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

街边霓虹闪烁，将他英气的侧颜照得忽明忽暗，眸色深沉：“那家伙家暴，在我小时候把我妈打跑了。”

“后来......”顿了两秒，他有些愣神，而后自嘲地笑了笑，“后来也没什么。”

这么多年下来，原本以为自己会长篇累牍地指责陆启明的各种行径，没想到最终说出口时，不过寥寥数句。

最简单不过的几十个字，就可以概括掉整整十几年，把那些支离破碎的不愉快记忆一并描述。

陆决觉得有些可笑。

他曾经无比在意恨到咬牙切齿的那段时光，一字一句讲出来，其实也就是这样。

“没了，就这么多。”深吸一口气，他看向她，“现在算全交代给你了。”

那个雨天的下午，在亮着暖黄灯光的流理台前，他口是心非地答应她会讲明一切。

没想到曾经说过的谎话却变成了现实。

他把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赤.裸.裸亲手剖开给她看。

在跨年夜的晚上，这显然算不上什么炒热气氛的愉快聊天话题。

垂着眼睫，程溪微微收紧手。

少年指尖隐约有些颤抖，连带着她的心跟着一起轻颤。

心里早有猜测，自以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听他亲口说出来，依旧像是生锈的小刀割在心口。

一下一下的疼。

她抬头看他。

额间那道疤被不断变幻的霓虹照得分明，陆决沉着眉眼，模样看起来很凶。路过他们身边时，许多带着孩子的家长都会刻意拉住小孩，不让孩子往这边凑。

就是这么一个走在路上都会被人畏惧的少年，在她面前总是敏感不安的不得了。一定要她亲口说出喜欢他，总是害怕她会离开他，明明是平等的恋爱关系，却时常把姿态放到最低。

今晚，她终于明白其中的原因。

曾经有过很多种猜测，唯独没有想到他父亲会是那样的人。当时在医院拉住他的惊惧还鲜明，一想到就会害怕。

几乎不敢再往深处想，程溪轻声问：“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她还记得那个雨天，他固执得不行，似乎下定决心要一辈子隐瞒下去，永远都不说出口。

临近零点，汇聚在海湾大桥边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高涨。幸福的人群喧嚷着，一派节日的热闹。

在喧闹的人声里，少年嗓音低沉。

“大概......”难得有些犹豫，陆决想了一会儿，轻轻地笑，“就是到时候了吧。”

之前他没有勇气跟她说这些，既不想增加她的压力，又害怕她会觉得他受陆启明影响。

毕竟这是事实，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暴躁爱打人的坏名声传到了学校之外。

老师同学们都怕他。

可他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莫名其妙发过火。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无论怎么抗争，都不可能从陆启明的阴影下走出来。最后只会是一个比陆启明还恐怖的废物。

但有了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程溪看向他。

陆决往常的笑总是带了点儿似有若无的散漫，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不羁。

而现在，少年唇角微弯，笑意纯粹干净。

一双黑眸澄澈。

她微微抿嘴：“笨蛋。”

这个家伙一点儿都不懂，她根本不计较那些事情。爱一个人，只会想着陪他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

就像他那晚守在她家楼下一样。

不过好歹眼前还在笑的傻瓜总算没拖到天荒地老才告诉她，心里酸涩难过，程溪牵紧他的手：“以后不许瞒着我。”

她没有本事回到过去，拥抱那个无助的小男孩。但却可以从现在起一直都和他站在一起。

永远都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