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姒见姐姐一幅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扑哧一声笑,道:“瞧姐姐这为难样,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妹妹在这洗耳恭听呢!”
姚娡见她还有心情朝自己打趣,心里一急,拿手在妹妹头上指了指,详状怒道:“你还知道笑。”接着话风一转,“你老实同我说,你和那赵公子是怎么回事?如今这样,你姑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我姐妹虽然才相处这些日子,我却是知道你一向是个妥当人,为人处事就连我也比不上,是以我也就睁着眼闭着眼由得你闹。只如今我越瞧着越不大对劲儿,姒姐儿,你若是心里有我这个姐姐,就把话仔仔细细的同我说个明白,要不然,我这就去娘坟上哭你不孝去。”
听见姐姐这话说得重了,又见她眼眶红红的,姚姒忙上前掏了帕子替她拭目,口中一迭的向她告罪,道:“怪妹妹的不是,是我没把这里头的事向姐姐交待清楚。”
姚娡一听,忙拿水汪汪的大眼瞪她,姚姒见她不哭了,这才正色道:“姐姐既然知道我是个妥当人,就该相信妹妹,绝不会做那等糊涂事出来。说来,还是姐姐不大信妹妹罢。”
姚娡听到她这样说,一时放下心中悬着的担扰,可一时也被这话气倒了,脸上就有些下不来。长姐如母,姜氏这一去,就剩她姐妹俩相依为命,其实她也知道,妹妹不是那糊涂人,说来说去,妹妹都是为了她们的以后,这她如何不明白。但是,她不希望妹妹这一番苦心,却被有心人利用而去坏她的名声。
姚姒见好就收,拉了姚娡的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才说这些话,我心里都知道。今儿我就把话同姐姐说清楚,往后少不得妹妹还得同赵公子打交道,还望姐姐不要跟我计较才好。”说完,看了眼姚娡的脸色,见她也不哭了,只拿眼瞅她,便正色道:“姐姐是知道的,赵公子前前后后,也不知帮了我们多少忙,在妹妹心里,我拿他是当恩人待的。再说妹妹年纪小,也没个兄弟,不怕姐姐笑话,我这是把赵公子直当亲哥来看的。前儿彰州遭海寇夜袭,若不是赵公子留了人在这附近守着,只怕这寺里也遭了秧。赵公子待我们好,见他在寺里养伤,姐姐年纪与他相仿,自是不大方便,妹妹年纪小他几岁,没那些个有的没的,我不去问候一声也不大妥当。再说了,他那边丫头小厮一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赵公子爱下棋,妹妹不过是略尽了些力陪赵公子下了几局。”
她这话说的都是实情,姚娡心里有数,却还是问道:“那今儿这出又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有点事。”姚姒见她穷追不舍,忙笑道:“娘还在生时,给了我和姐姐各五千两银,姐姐记得否?我还找姐姐借了两千两,加上我手头上还有些历年存下来的,总共凑了八千两银,让赵叔帮我在外面开了间专卖洋货的铺子,余下的钱妹妹便全部拿来屯积了一些舶来货。要说咱们彰州这边,也不乏做这些生意的人家,妹妹便向赵公子请教,觉得京城离咱们这几千里远,咱们不稀罕这舶来货,但京城就不一定了。天子脚下富有四海,这些洋东西说不得物以稀为贵,是以妹妹便拿这事去向赵公子请教。一来,赵公子来自京城,多少是知道些行情的;二来,我这些货可不是小数目,咱们也经不起赔本,我这也是涎了脸,希望赵公子看在我也曾帮过他的份上,让他帮忙介绍些个门路。”
妹妹在外面这些事她虽有耳闻,具体的她倒是不清楚,只是不曾想,她是在做这行当,姚娡不由的揪起心来。本是千金之身,却要放下身份来做这门生意,她一时竟觉得自己真真是无用。妹妹做这些,无非是因为姜氏的嫁妆虽说明面上是给了她们姐妹,可实际上却是姚蒋氏在背后握着的,她们看得着用不得,这便是最呕气的地方。
“姒姐儿,是姐姐不对,不该疑你那些有的没的。也怪姐姐没用,护不了娘留下来的嫁妆。”姚娡这回是真伤心的哭了,想想这些日子,姚府的绝情冷漠,她暗自咬牙,今后一定要自立起来,要护住妹妹。
“无妨,姐姐也不用担心,妹妹一向就喜欢做这些事,咱们避居寺里,倒真是如了妹妹的意,如今可不是海阔凭鱼游,天高任鸟飞嘛,妹妹做起事来,也就少了那些顾忌,做事也畅快。”说完,便把张顺如何降服住金生的事说给姚娡听,姚娡这回真真是目瞪口呆,没曾想,妹妹不声不响的,倒将了姚蒋氏一军,她心里非常的振撼,对着妹妹喃喃的:“姒姐儿,你这脑袋是怎么生的,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姚姒没邀功,说这都是张顺的功劳,姚娡便直说要亲自对张顺道谢。姚娡没想到她来这一出,张顺如今人也不知到了京城没,又不敢把这里头的事说出来,自然扯了个借口,把这事给圆了过去。趁热打铁,她便将明儿要同赵斾出去几天的事儿告诉姚娡,“这也是不得已,先前那批货,好歹有赵公子的帮忙,赵公子手上便有做古玩生意的铺子,再各处分一分,也就把先前那批货给清了。妹妹是想着,做生不若做熟,这后头的货也得跟上,这不,赵公子刚好得空儿,他识得这里头的一个人,连赵公子也说这人可靠,这事我又不放心让别人去做,既然是这样,那就只好妹妹跟着赵公子跑一趟了。姐姐勿担心,赵公子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说好便是有七八分把握的,若是这条线牵得上,往后这生意便顺了。”
姚姒说完这些话,心里知道这都是哄着姐姐,面上却不显,只是到底不敢看姐姐的眼晴。
这么多的信息,对姚娡来说,统统都是新奇的,一时心里乱乱的,哪曾想妹妹又说要跟着赵斾出去,这会子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一时是左右为难,哪里还顾得上姚姒这话有不妥的地方。
姚姒瞧她这样,稍一思量,为了永绝后患,便又添了把火,道:“姐姐恐怕还不知道吧,咱们芙蓉院已经被拆了,新院子才刚建好,那头焦氏便给这院取了名,叫“韶华居”。这样看来,姚焦两府作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焦八为人如何我且不知,若咱们再不自立起来,将来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姐姐,名声算什么,娘一辈子为了所谓的名声,白白忍着老太太的叼难,夫君的绝情,耗去了最好的年华,结果换来的是什么,是姚家无情的谋杀。”
“姒姐儿,别说了!”姚娡哪还听得下去,心里最后一点对姚家的琦念顿时烟消云散。她一把搂住妹妹,好半响才哽咽道:“姒姐儿,姐姐再也不说你了。你心里的苦姐姐都明白,做你想去做的事情罢,姐姐在家里等着你,无论何时,都要保重。你若有个闪失,姐姐也不活了。你只需记得,大不了,咱们守着娘留下的嫁妆度日,日子还是过得的。”
姚姒心里无限愧疚,但转头一想,不让姐姐知道她现在做的事,才是对她好。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姐姐由她护着,她会给她攒一笔姚府姑娘所有人都比不上的嫁妆,再替她寻一户厚道人家出嫁,姐姐这辈子,也就圆满了一半。等将来,她再替姜氏报了仇,替姜家申了冤,她自己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姐妹二人说了许多话,又是哭又是笑的,等回过头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甜的,两人都觉着较往日亲近了不少。过了一会,姚娡便唤兰嬷嬷叫人打水进来,姐妹二人洗过面,略一收拾,兰嬷嬷就上了茶,只是她的神情略有些悲戚,姚娡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兰嬷嬷这才沉声道:“七月里姑娘打发长生去琼州岛看望舅爷一大家子,刚才外头打发人来说,长生回来了,人这会子正在檐下候着。”
姚姒心下有些不好的猜想,瞧兰嬷嬷这样,大约是姜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妹俩望了彼些一眼,都心有郁郁。
长生的爹娘是姜氏的陪房,可是他爹娘去得早,因他长得机灵,姜氏还在时,都是替姜氏做些跑腿送礼的活计。后来姜氏去了,姚娡姐妹俩来了琉璃寺,姚娡便打发他带上些药品布匹等一应日常都用的东西,叫他跑了趟琼州岛去向姜家报丧。长生这一去,来回快五个月,想是这一路吃了许多苦的,姚娡打起精神,急道:“快让长生进来,再让厨房做些吃食送上来,要快!”
长生很快跟在采菱后头弯腰进来,头也不敢抬,进门便跪在地上,朝上首叩了三个头,这才道:“请两位姑娘安!”
姚娡忙柔声道:“快起来,你这一走几个月,可算是回来了。”又叫他坐,长生哪里敢坐,不过是刚挨了个椅子边,采芙便给他上了茶。
姚姒略一打量长生,就见他较去前黑瘦了许多,脸上也甚是憔悴,心里越发的有着不好的猜测。
姚娡见妹妹脸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把帕子紧捏着,她强撑着,问长生:“外祖母和两位舅爷及舅母几家子人可都还好?”
长生顿时下了椅子,悲戚道:“两位姑娘可别伤心,老太太年岁大了,加上水土不服,小的到琼州后,老太太听到太太的事儿,当时就瘚了过去,拖了半旬人就走了。两位舅老爷和舅太太算是尽心,送走了老太太,两位舅老爷和几位表少爷就去了军中报到,大舅太太带了两家的女眷就在家守着,做些针线活去卖,日子倒也过得平常。”
姚姒和姚娡一听到这消息,两人不约而同的就流起了泪,见姐妹俩个都极伤心,恰好采菱端了热汤面和吃食进来,兰嬷嬷便让长生去隔间用饭。姐妹俩哭了一会子,加上兰嬷嬷又劝了半晌,总算是收起了泪。
待长生用过饭,就又唤他进来,姚娡便细细的问了些姜家的事,得知老太太的后事还算体面,姜家两房人并没有因老太太去了就要分家而居,男儿们在军营报到后,长生又上下打点,好歹没有被分到到那危险的事情,只做些护山林的事儿。女眷们虽说日子清苦些,但也算安顿下来。长生又说,大舅太太曾氏凑了点钱,买了两亩地,就开了一块菜园子,又喂鸡养鸭的,如今倒是一家子自给自足。几位表小姐也算和睦,每天做做针线,都统一交由曾氏去卖了,再换些银钱做家用。
“那大舅母把钱收了吗?”姚娡又问道。长生这趟去,虽说是去报丧,但也主要是替姜家送些日常开支的,但听得舅母曾氏这样自立,又怕曾氏不肯收她的银子。
长生忙回道:“起先大舅太太不肯收,但后来要送老太太,只得收了,说是往后必定会还给姑娘的。又叫小的跟姑娘说,不必替他们担心,也不要再送些银钱药品过去,若是姜家连这点起落都熬不过去,也就不配为姜家人。只让姑娘往后与大舅太太时常通信互报平安,大舅太太说,姜家对不起太太,要两位姑娘节哀!若姜家有那起来的一天,必定要替姜氏向姚家讨回公道。”
这话又惹起了姚娡伤心起来,姚姒倒忍得住,打赏了长生十两银子,说他差事办得好,今儿天晚了,叫他且先歇去,待过几日再安排他的差事。
长生喜极,又给她姐妹俩磕了头,这才跟着兰嬷嬷下去。
姜老太太没了,做外孙女的只需守三个月的孝,但为了表心意,姚娡便让兰嬷嬷安排,去请寺里的法师给定个日子,给姜老太太做场法事。
因与赵斾约定好明日出发,姚姒倒不是没孝心,不想叫赵斾轻看了她去,是以也没同赵斾商量改期出行,她自己回了屋子,替姜老太太念了几遍经,又查看了打点出来的行置,这才长嘘了口气。
姜家,她一定会帮他们洗去冤情重回京城!
☆、第65章 出海
第二日天刚放亮,一轮红日将将抬头,姚姒便起了身。红樱和绿蕉忙进忙出,一个打洗脸水,一个铺床叠被。屋里一阵忙活。洗漱完,红樱侍候她穿衣,衣架子上是一套男式玉色绣暗纹的圆领长袍,待红樱替她系好腰带,再把头发拢在头顶梳成一个髻,髻上横插一只白玉簮,姚姒自己朝那架玻璃穿衣镜里瞧了瞧,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人儿,细看之下眉清目秀,让人真有些雌雄莫辨。
姚姒很是满意,自己围着镜子转了几圈,越发觉得这样穿着有意思。红樱和绿蕉瞧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心下叹息,虽说平素那样的老成,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屋里正在闹,姚娡带着采芙便进了屋,瞧妹妹这一身做男儿的打扮,姚娡心里难过面上却带着笑意,拉了妹妹近身细看了一会,也觉着妥当了。她忍着不舍,想着往后既然避免不了出门,那就做男儿打扮是最好的。
姐妹俩殷殷话别,姚娡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真见着妹妹就要出门,她忍不住哽咽起来,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路上千万要小心,说到底你终究只是个女儿家,与赵公子男女有别,可别混闹得太出格。姐姐等着你回来。”
姚姒却似混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悲伤,答得心不在焉,“知道了,知道了,姐姐你就甭操心啦,安心在家等着我回来。”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却始终没抬脸去看姚娡,背着人长吸了一口气,转头就笑着吩咐红樱拿好包袱,她一马当先的出了房门。
姚娡见她这个样,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叹了声“这孩子”,也只得收起脸上浓浓的不舍,送她出门。
屋外,赵斾迎风而立,一身乌衣黑发,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却有几分如松临渊之姿。
姚娡不期然他人就在屋外站着,极快的打量了面前这个高大的少年一眼,只见他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英挺斜飞,端的是个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的样。
姚娡心里有了数,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绝计不是普通人家,加上这赵斾听说来自京城,她不禁为妹妹担忧起来。只是如今这场合,她倒也忍得住,收回打量人的目光,随着妹妹一同对他欠身行礼。
姚娡身为长姐,自然是要有个长姐样,脸上端着笑意,只站得同赵斾远远的,却见妹妹扬起笑脸,同赵斾低声说着话,那熟稔劲浑不似作伪,而赵斾眉目一动,再不似刚才那浑身锐利的样子,竟然淡淡的对着妹妹笑起来,少年人的脸上含着宠溺之色,仿佛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姚姒心里嘎登一声,她再不会看人脸色,却也瞧得出两人间的那种微妙情愫出来,她这心里越发的愁起来,或许妹妹是年少无知,但赵斾呢?就看他前后两样的神态,哪里是没那意思的样子?
姚娡再是愁,却也还是要放妹妹离开。赵斾带来了一辆马车,黑漆平头两马并行,马车看上去十分普通,但那赶车的马夫精神抖擞,再看那两匹拉车的马儿,较之她见过的马都要高大壮实,马车帘子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看上去就觉着厚实能挡风,她这才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