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并不知“沈苏姀”这人是谁,只看那些人的表情便知是十分厉害的人物,不由跟在沈苏姀身后一路打量着她,沈苏姀一直将那小厮带到大道之上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宫中仗势欺人的有很多,应当小心些。”
那小厮立时抱拳做礼,“今日多谢姑娘相救,这件东西对安原的公子极为重要,若不是姑娘出现定要被那老太监抢去,我家公子现下有事在身,安原烦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让我家公子与您当面致谢。”
名叫安原,虽然是个下人,可言谈举止却颇有两分样子,大抵是哪个世家的仆人,沈苏姀心中如此做想,闻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必记挂在心,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安原想让沈苏姀留下,却又不好耽误沈苏姀的事,一时面上颇有些纠结,沈苏姀笑笑便要转向另一个方向往寿康宫去,可安原忽然看向了她身后,“公子,您终于出来了!”
眉头一挑,沈苏姀转身就看到一身蓝衫的清瘦少年正走过来。
竟是申屠孤。
沈苏姀尚未意外,反倒是申屠孤看到她的时候先愣了一愣,这边厢安原已跑到申屠孤面前将适才那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沈苏姀的面色寻常站在原地,心中颇有两分感触,这人早前便因不受家族重视被别个欺辱,现如今申屠氏卷入七王爷遇刺之事在朝中颇受排斥,他的境遇自然是更差,连宫中的太监都能那般明抢他的东西……你得一分荣华有千人捧你,你落难之时便会有万人踩你,宫中就是这样势利的地方。
早前之事被她撞见并不算光彩,可申屠孤在她面前并无半分局促,更没有因他的身份而生出半分卑微之感,身形瘦弱,背脊却笔挺,一双眸子静若秋水,亦没有那腌臜小人才有阴暗或者精明,沈苏姀看着他,只觉得这样一个人被出身所限实在可惜。
待安原一个细节也不落的讲完,申屠孤看着她的眸光便愈发带上了深长。
“今日多谢沈姑娘。”
他的声音清朗,分毫未有压迫之意,叫人听着十分舒服,沈苏姀点点头,“举手之劳而已,我还有事在身,申屠公子请便吧。”
沈苏姀说完一福转身离去,不失礼数亦不算热络,申屠孤一路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这才转眸看向身旁之人,却发现安原也呆呆看着那背影出神,“出宫去吧。”
淡淡一语让安原回神,立时转身跟在申屠孤身后,一边走一边问道,“公子在贤妃娘娘那里问的如何,娘娘可应了公子?”
申屠孤眉心微蹙,“尚不确定。”
安原面色顿时一暗,一边又安抚申屠孤道,“贤妃娘娘到底是先顾念着世子的,公子莫要着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子有才华有胆识,老天有眼,肯定不会被埋没的!”
听着安原之语申屠孤无奈一笑,转眸扫他一眼,“可被打伤了?”
安原连忙挥手,却仍是心有余悸的笑道,“没有没有,沈姑娘来的时候他们正要开打,后来沈姑娘一出口他们便不敢动了,沈姑娘小小年纪当真是厉害,看他们的面色她似乎是个大人物呢,可安原倒未曾听说过,公子可知道?”
申屠孤一默,眸光微深,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到寿康宫的时候果然人满为患。
外命妇们且不必说,大半是见不到太后的,在专门让贵人主子们等候的偏殿里,除了寻常见到的几位皇子之外,大公主嬴华阳与年纪最小的三公主嬴华景也没有缺席,除了皇子与公主,权阀家的小姐们也候在这里,窦烟一身白衣漠然独立,西岐阑珊则和宁微倾站在一处说着什么,沈苏姀脚步轻缓的进得门来,仍是惹来众人眸光,内室之中诸位娘娘还未离开,她们这些小辈便只能等着。
沈苏姀不觉得自己和谁分外相熟,只默默站在一旁候着。
“苏姀——”
嬴策当先朝她走过来,沈苏姀欠身一福。
“八殿下。”
嬴策挥挥手,“不必来这些虚礼,漠北的事情我今天才知道,真是难为你了。”
嬴策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可此刻室中颇为安静,一时间自是被所有人都听了见,各式各样的眸光扫向沈苏姀,她眉心微不可察的一簇,而后无奈笑道,“八殿下哪里的话,这并非是什么大事——”
嬴策摇头,眼见得室内不少眸光落在他们身上,他所幸一把拉住沈苏姀的手腕将她拖拽着从侧门走了出去,沈苏姀早知他的性子也不意外,奈何眼下场所实在是太不合时宜,顿时数道眸光都落在她后脑勺上,其中一道好似夹着霜刀,让她的背脊嗖嗖泛凉。
从侧门出去便是寿康宫的一处花园,平日里陆氏最喜欢在此处行走消食,偶尔还会在这花园里搭个荫棚抄写佛经,盛夏的花园之中一片姹紫嫣红,沈苏姀打眼一扫,竟有许多花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似有及其厉害的花匠精心打理,朵朵奇珍都开的极好,再一看,竟还有两株辛夷夹杂在其中——
二人走进园中嬴策才放了手,转眼看着她道,“听说在父皇那里你什么要求都未提?”
沈苏姀不知他为何如此一问,只点了点头。
嬴策顿时无奈一叹,“这样的机会你怎生不珍惜!”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沈苏姀,一边往那院中的亭子里走一边道,“到底是十万两黄金,便是其他几阀合力也轻易拿不出,你倒好,白白送给了漠北。”
听他一言沈苏姀眉头一挑,“漠北现下如何?”
二人走进亭中,嬴策转身满面不屑的一笑,“能拿十万两黄金璴意有什么理由不要呢,他求的不就是让朝廷放松对漠北的管制?外带着若能有些其他的好处便更好了,此番你这十万两黄金与他而言可真是个大惊喜!”
沈苏姀看着他那模样一笑,“怎么说的你好像与那璴意有大仇一样?事情解决了便好,若非如此,太后现在只怕更为焦心。”
听她这么说嬴策眉心一挑,“你不知道,那个璴意根本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单看他此番让暴民南下便知,他治军治民都是一把好手,若他是个贤能倒也罢了,可他心狠手辣对朝廷更是一颗反心蠢蠢欲动,这样的人根本就是贪得无厌,漠北之事难有真正解决的一天!”
沈苏姀倒不知这漠北还有那样大的文章,不由迷茫道,“只听说其人打仗之时用兵狠辣,却也再正常不过——”
“何止用兵狠辣!”
嬴策恻恻接话,“他今年已有二十一岁,按理说早到了成婚的年纪,去年此时父皇曾下旨为他指过一门亲,可那新娘子尚未登门便死在了成亲的路上,不止如此,早前赏赐到漠北的宫女现如今亦是一个都不剩,对女子都能下此狠手,此人心性之狠可是常人能比的?若有朝一日叫他寻到时机与朝廷作对,只怕举朝上下除了七哥之外再无人能与之相对。”
话一出口嬴策便觉出不对,赶忙补充,“我是说用兵。”
沈苏姀淡笑点头,心里对那璴意倒也有了别样看法,若要行大事没有两分狠辣是不成的,看那人作风倒真正不是个省油的灯,而嬴策说得对极,满朝上下的确只有他能与那璴意相对,何止是用兵,他那厉鬼般的心性哪样都不比那璴意差!
“既然漠北暴动之事已解,圣上自然有法子掣肘漠北,八殿下若有良策不妨向圣上道明,若真能让漠北从此安于大秦之下,想必圣上亦会对八殿下青眼有加。”
沈苏姀语声温透,眸光却带着郑重,嬴策一看便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之间不由有些好笑,“苏姀你想到哪里去了,让漠北安于大秦之下可以,我却不必让父皇对我青眼有加。”
这一来一去是什么意思沈苏姀自然明白,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明朗笑意的脸她一时也松快起来,天之骄子却不求那至尊之位,多么难得!
二人正相谈甚欢,里头路嬷嬷走了出来,对着二人一福,看向嬴纵道,“八殿下,淑妃娘娘过来了,太后喊您进去呢。”
嬴策一听立时一笑,看向沈苏姀,“一起进去?”
沈苏姀怎好同去,摇了摇头看向旁里开的正艳的辛夷花,“殿下先进去吧,我赏会儿花。”
路嬷嬷对沈苏姀的识趣十分赞赏,嬴策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即随着路嬷嬷走了,而沈苏姀轻轻呼出口气,当真走到那花圃之间赏花,此时已是六月中旬,辛夷花本该凋谢,可大抵是花匠培育的好,此时放在这六月天里也开的如此绚烂。
世人实在是太过奇怪,人有罪花无罪,苏阀因为那莫须有的罪名而灭族,辛夷花更是无辜,只因苏阀钟爱而绝与君临城,偌大的君临城,大抵也只有这两株辛夷了,沈苏姀心中做叹,不由抬手将那花枝拉下来轻嗅,可便是这一嗅,她的面色狠狠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