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氛围和她想象的一样沉凝,知道昨天晚上宫中死了一位公主,宫人们来回的说话之声都不敢大,九重宫阙安静的好似一处坟场,偶然从飞檐斗拱之上飞过的黑鸦更如同一片阴云一般浮在沈苏姀心头,沉沉的喘了几口气,沈苏姀只觉心头压抑。
寿康宫与外头并无什么差别,走到殿门口遇到路嬷嬷前来相迎,一见她便生出两分笑意,只是那笑意实在是有些勉强,“沈姑娘来了,您不知道昨天晚您一走太后就病倒了,这会子还躺在床上呢,幸好……”
沈苏姀一听心中立刻“咯噔”一声,路嬷嬷随口而出的“幸好”二字她也没听清楚便一路朝着内殿而去,一进外室便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沈苏姀二话不说进了内室,果然看到陆氏煞白着一张脸靠在榻上微闭着眸子在养神,听到脚步声她睁开了眸子,一见是沈苏姀立刻在唇边漫上了笑意,“丫头来了。”
沈苏姀瞧着陆氏的面色有两分心惊,刚坐下就开始劝慰,“太后莫要因七王爷之事着急,当先以保重身子为要,若是您倒下了,七王爷又有谁为她做主呢?”
陆氏听沈苏姀之语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略微有两分奇怪,沈苏姀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却听到殿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沈苏姀只以为是路嬷嬷并未放在心上,却听陆氏问她,“对于小七这件事,丫头,你怎么想的,你觉得是他杀了澹台吗?”
沈苏姀眉头一皱,有些不知陆氏这般问是为何,难道她现在也开始怀疑嬴纵了?
沈苏姀心底这般疑惑,面色却是不改,只立刻应声道,“当然不是七王爷杀的澹台公主。”
陆氏唇角生出两分笑意,可在她虚荣的面上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有两分牵强,她挑了挑眉头,“为何这么想?”
沈苏姀定了定神,眸色深沉语声也缓而重的试图有说服力,“第一,七王爷和澹台公主没有利益冲突,七王爷怎么会对澹台公主起了杀心,第二,七王爷是何等人物,若他想置谁于死地又怎么会由他亲自动手,最后还会被所有人都看到!这一点都不符合常理,昨天晚上那样重要的时刻,如果谁起了杀心都不会选择那个时候动手。”
见陆氏听得认真,沈苏姀顿了顿又道,“第三,七王爷的性子素来谋而后定,也绝不会是他一时冲动错手杀了澹台公主,再来,苏姀虽然对七王爷知之甚少,可苏姀觉得七王爷那样的人不屑于说谎,虽然他所言和卫城所言不符,可苏姀想这必定是有人利用两方人马前后到现场的时间不同从而让卫城看到了假象,好利用他来指证七王爷。”
陆氏渐渐地眯了眸子,“丫头,不是每个人的内心都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沈苏姀心头一紧,有些不解的道,“太后,难道你也不信七王爷了吗?”
陆氏握住沈苏姀的手,眸色复杂,“若哀家真的有些怀疑小七你待如何?”
沈苏姀眸色顿深,“太后应当比苏姀更为了解七王爷才是,不说别的,只说他现如今落得百口莫辩的地步,七王爷做事素来滴水不漏不会叫人抓到他的把柄,他那样成竹在胸运筹帷幄之人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麻烦之中!”
陆氏唇角笑意更深了些,睨着沈苏姀意味悠长,“丫头,你如此为小七辩解是为什么?”
沈苏姀愣了愣,想了想才道,“因为大秦需要七王爷保家卫国,怎能看着他被冤枉?”
陆氏摇了摇头,“你在骗哀家,你刚才迟疑了。”
沈苏姀面色一僵,陆氏却眯着眸子道,“你不说实话也不要紧,哀家不逼你,不过哀家觉得你比哀家还要了解小七……”
室中只有她们二人,听陆氏如此一言沈苏姀有些不自在,恰在此时陆氏却忽然抬头看向了沈苏姀身后,她面上笑意更甚,开口道,“小七,你自己说是不是。”
沈苏姀背脊一凉,这才发觉似有一道目光正落在她身上,豁然转头,果然看到一袭黑袍的嬴纵正站在内饰的入口处好整以暇的看着沈苏姀,沈苏姀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那里的嬴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被禁足的吗?!
嬴纵手上端着一碗药进的门来,眸光之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玩味,随意的扫了沈苏姀一眼,一边将药放在床边的案几上一边道,“沈姑娘对本王确实多有了解。”
沈苏姀心头“咯噔”一声,只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抬眼看去,却又见他一身的云淡风轻,沈苏姀默然一瞬咬了咬牙,这边厢陆氏已经笑着解释,“昨天晚上宫中搜宫了,黎明的时候就已经在北宫找到了小七说的那个黑衣人,人虽然是死了不假,可足以证明小七没说谎,虽然没有彻底的洗清他,可现如今他已经不必禁足了,哀家昨夜有些不好,今晨得了消息他便进宫来了,你来的时候他正出去为哀家拿药。”
沈苏姀心头陡震,能在嬴纵手底下逃脱的黑衣人怎么可能死在北宫呢?一个死人出了能迎合嬴纵的说辞之外什么都不能证明,沈苏姀看向嬴纵,却见嬴纵坐在她对面窗前的宝椅之上,不置可否的道,“本王说见过黑衣人,那黑衣人便定会被找到!”
沈苏姀心头不知是什么感觉,此刻再想到适才她那番说辞脸上更是微微发烫,怪道进门之时路嬷嬷面上虽然愁苦却仍是带着笑意的,那句“幸好”之后必定说的是幸好七王爷的事情有了眉目,可惜她跑的太快什么都没听清!
沈苏姀心中兀自腹诽,陆氏已经拍着她的手道,“这一下大家都不必担心了!”
沈苏姀唇角微搐,她有担心吗?!
陆氏昨晚受了惊吓,白日里精神实在不好,沈苏姀坐到午时之后便告辞准备出宫,嬴纵先前来的本就早,此刻也不再多留,出寿康宫之时他们二人便走了一路,嬴纵今日稍稍落后了沈苏姀几步,沈苏姀走在前,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实在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不安,她脚下一顿,回过头看着嬴纵道,“王爷的动作真是快……”
嬴纵走至她身侧,眸光莫测的打量她一瞬,“你又让本王意外了一回。”
沈苏姀一怔,嬴纵接着道,“本王手中有你那么多的把柄,你怎么好像比别人还不希望本王出事,沈苏姀,你刚才的那番话言之凿凿,看来你对本王的了解比本王所知还要深。”
沈苏姀被他三言两语说的心跳加快起来,面上却仍是一副疑惑懵懂之色,嬴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模样唇角微勾,“你不必在本王面前露出这幅表情,你骗不了本王。”
沈苏姀眼底暗色一闪,那疑惑之色顿时散了去,她一言不发的转过身继续朝宫门而去,刚走出寿康宫却瞧见一骑快马陡然从宫门之前飞驰而过,宫人白日纵马乃是死罪,沈苏姀眼瞳微缩,目光死死的钉在了那御马至人手中金灿灿的箭簇——
“狼毒金箭,必有事端!”
嬴纵站在了沈苏姀身后,那八个字沉沉落下,让两人的眉头都深深地皱了起来,刚站了片刻容冽的身影忽然从旁里一闪而出,看到沈苏姀他也不避讳,只低头恭敬道,“主子,金箭特使说犬戎使者回国途中莫名死在了滁州城!”
犬戎使者死了?!
沈苏姀和嬴纵同时暗了眸色,然而容冽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抬起了头来,看着沈苏姀和嬴纵的面色颇为凝重,“犬戎国主得知此事震怒非常,已率十万大军入侵大秦南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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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南柯毒计,苏姀抉择!
暮云四合,十二月上旬的寒意足以滴水成冰,沈苏姀内里穿着一件木兰青双绣缎裙,外面罩着一件雪色的狐裘斗篷,将那风帽一戴,立刻便将一张精致的小脸遮了大半,车轮滚动,窗帘半掀,马车之外沁人的寒意立刻若风霜刀剑一般席卷而进,沈苏姀在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之中定了定神,这才有时间去打量外头的街市。
昭武三十二年的最后一月,北魏二殿下和小公主在几日前离开之后外使来朝的热潮便进入了尾声,现如今仍然留在君临的只剩下漠北苍穹城和金陵琅琊城的使者们,按道理来说这年末的最后一月本应该是充满了忙碌和喜庆的一月,可就在五日之前,犬戎王率领的十万大军让整个大秦都被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在焉耆之战刚刚结束半年之后,大秦又要打仗了。
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上依旧是叫卖声吆喝声不断,车水马龙好一番繁华盛景,可但凡有几分眼色的都能看出人们面上的笑意总含着两分忧色,要打仗了,大秦虽然胜了焉耆,可早前军需损耗巨大,大秦尚且还未缓过来便又遇上了这码子事,大秦本和犬戎定下了不战之盟,然而犬戎人的使者死在了大秦的国土之上,性情刚烈的犬戎人认为这是对他们王权的挑衅,传言中,犬戎人各个身高八尺人人能武善战,十万大军含着怒火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大秦而来,大秦该如何应对?南镜本有镇南军坐镇,可天天不停地有金箭飞马入城却未传来捷报,每一次入城的蹄声响起,都能让百姓们心头的阴霾更浓一分。
这几日的君临百姓总会下意识的朝君临城北面的秦帝宫看去,似乎是想越过那高高的宫墙与城楼看清楚那帝宫中的主子此刻面上正有怎样的表情,连着多日未见捷报,即便大秦没有吃败仗可前线战事焦灼是肯定的,贵族们或许还沉迷与声色犬马之中,可平头老百姓有些坐不住了,胆战心惊之时,他们几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小姐,这几日咱们到底是打胜了还是打败了?”
香书在一旁殷殷的问,沈苏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宫中的气氛一片沉闷,昭武帝日日都歇在崇政殿,便是连陆氏都不知前线到底如何,日日都有信报送来君临,可除了昭武帝自己和几个心腹的臣子之外,无人知道那信报上说了什么,或许前方战事正白热化,或许大秦已经吃了败仗,只是为了稳定人心什么都不能说罢了,沈苏姀默然一瞬,天边的阴云层层堆叠,寒风大作尘埃四起,只怕有一场暴风雪即将落下,行进间的马车速度减缓,而后缓缓停了下来。
“小姐,书院到了。”
沈苏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身下了马车,香书上前叩门,前来开门的依然是陈叔,沈苏姀如往常那般由香书和陈叔送至竹园门口之时正听到屋子里一阵沉沉的琴声,那琴声暗哑低缓,好似附着着一股子压抑,全然不似往常的孟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