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心眼底一暗,“阿姐的意思是……马上把这两万人全杀了?”
沈苏姀摇摇头,“不可操之过急,先将这两万人分开闲置叫旁人知道你的大度仁德,你年纪尚小,这些人难免轻视,浮屠距离西楚琪王、厉王的封地都很近,他们若存着复仇之心,必定会派人联络别的王爷先投奔再反击,你只需命人盯着,发现不轨之后尽数杀了!”
哪怕沈君心知道沈苏姀从来不简单,可眼下见她面色平静的道出“尽数杀了”几字之时也经不住的抖了抖,愣了一愣方才回过神来,道,“我明白了,阿姐放心。”
沈苏姀点点头,这才看他的面色,微微一叹道,“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浮屠不过十多万人马,这两万人留着委实危险,投奔别处尚在其次,若是他们和别人里应外合浮屠才最是危险,两万人马并非是个小数目,你可以狠不下心,却必须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微微一顿,沈苏姀的语气更为肃然,“杀不动心,才是君王!”
沈君心眸色深凝的点了点头,忽而又笑开来,“阿姐说的我都记下了,我才不会对他们狠不下心,这世上我只会对阿姐狠不下心!”
沈苏姀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事有轻重缓急是非黑白,我可不是让你做个对谁都冷血无情的人,反之,君主当怀仁心,奸佞要杀,忠良便要善待,莫要枉杀了贤德!”
沈君心觉得此刻沈苏姀的表情又有些飘渺,一边点头一边道,“沐先生善于谋略兵甲,可他却认阿姐为主,莫非阿姐在兵甲谋略上高于沐先生?”
沈苏姀闻言失笑,“怎么,你想让我为浮屠披甲上战场吗?”
听沈苏姀并未否认,沈君心当即眸光大亮,却断然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想让阿姐教我,有我在一日,又怎么会让阿姐一个女子上战场杀敌!”
沈苏姀闻言轻轻一叹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的雪景,“女子并非不能上战场杀敌……”
沈君心一鄂,“阿姐,难道你真的打算……”
摇了摇头,沈苏姀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忽然冷了下来,只语声低寒道,“不,此生我不打算着甲上战场。”稍稍一停,她又定定看向沈君心,“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帮你决断,可将来若是浮屠遇上战事我恐怕不会为你上阵杀敌,你可能接受?”
沈苏姀语气奇怪,话更是奇怪,沈君心听着不由有些好笑,“阿姐怎么说这样的话,莫说阿姐身子不好经不得那些,阿姐便是真能以一敌百神将临世我也不会让阿姐去承受那样的危险,我知道现在我自己还要倚靠阿姐,不过阿姐放心,将来我必定能护你周全不叫你再为我费任何心力,上场杀敌更是不可能的事,阿姐可信我?”
沈苏姀笑起来,经过和苏瑾那一番彻夜长谈,她心结大半得解,对待世情的态度也积极许多,从前她只是打算在西楚安生的过一段日子,现在却当真打算好好地以亲人,以谋士,以政客的身份匡扶眼前这个将信任全心交付与她的少年。
然而她有她的坚持,上场杀敌是她可以做到且擅长的事,时至今日她心中还是会下意识的因为战场氛围而生出波澜激荡甚至生出掌控千军万马的欲望,可无论如何,她忘不了那万箭穿心的滋味儿和步天骑二十万将士尸山血海的下场!
重活一世,前八年她在繁华帝都谋算朝堂,眼下到了西楚,她亦没有重回战场的打算,抵触和抗拒几乎是下意识的,甚至还有些她不愿承认的畏怕,倒不是怕再死一回,只是战争之中命运难测,她不愿再做回那个少将军,不愿让那熟悉的血淋淋的一切再落在自己眼前,若是那般,与她而言只是一场不断被万箭穿心的可怕煎熬,与其如此,不若用一个和前世全然不同的身份稳坐幕府运筹帷幄!
不亲手杀一人,却让千万敌人因你而死,此行同样壮哉!
可她明明可以做,却没有做,这与她而言是对沈君心有愧之处,所以她才说了适才那句话,沈君心的回答叫她十分宽慰,她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信你。”
沈君心眸光大亮,沈苏姀想了想忽然道,“孟先生这几日要炼制些解药,其中几味药材恐怕只有你们王宫之中才会有,那药材很是奇珍,你……”
沈君心一听便明白,当即道,“稍后我便几人带孟先生去选药,阿姐放心。”
沈苏姀点点头,想到商王一时皱了眉,“商王殿下他……”
说到此沈君心眸色一暗,垂眸语声沉沉道,“父王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几个月其实已经逐渐的减少药量了,那药他用的十分辛苦,减了药能稍微好受些。”
沈苏姀蹙眉,连药都不用了,便也是等着那日来了。
见沈苏姀眸色沉暗很是为他忧心的样子,反倒是沈君心当先一步笑起来,“阿姐不必担心,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了,父王说过,能等到我和母亲与他而言已是足以,他能撑到现在无外乎是因为记挂着我们,母亲也不愿见他那般辛苦。”
沈苏姀心中感叹,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王爷和夫人之情实在叫人感佩。”
沈君心扬唇一笑,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前朝一趟,阿姐好生养着,今日面色已是好了许多了,我晚间再来看你。”
沈苏姀点点头,沈君心便走了出去,见沈君心的背影消失在内室入口处,沈苏姀低低一叹,当年商王和詹氏本应是对立,最后却是相爱了,中间詹氏隐居大秦十多年,商王身边十多年更无妃嫔,分明情比金坚,可二人刚刚重逢商王却已命不久矣。
漭漭雪色中的上阳宫隐透着一股凄冷之气,沈苏姀忽而越过那斗拱飞梁看向了东方,从此地至大秦边境需要三日,到君临更是需要大半月,隔着这纷扬的絮雪,她忽然不可抑制的想他,君临的立储争端他如何处置了?昭武帝对他的态度可有改变?秦王殿中可生了火?他可穿了她缝的衣?辛夷花林里可还有余香?他们之间,结局又会如何?
只一瞬,沈苏姀眼底的光彩黯然,面色极快的白了下去。
沈君心走出紫垣殿,殿外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灰袍男子,其人浓眉大眼乌发薄唇,身量笔挺周身气质十分沉稳若定,无端的叫人信任,男子名叫南祁,乃是商王身边最为信任的亲随之一,自沈君心回来浮屠之后便跟在了沈君心身边,眼下是沈君心的近卫,见他出来,南祁面色当即一肃,跟在沈君心身后道,“主子,第二波信报已至,确定是大秦军队不错!”
沈君心的脚步猛地一滞,南祁又道,“是不是召集几位将军商量应对之策?”
沈君心深吸口气,蓦地抬眸看向了大秦的方向,冷笑一声道,“君临里头争得翻了天,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生出了这等闲情逸致……”
双拳紧攥,沈君心回身望了一眼紫垣殿,这才冷冷的吩咐道,“秦军来意恐怕不是要针对浮屠,这消息先莫要走漏了,特别是不能叫郡主和她的朋友知道,去叫钱将军来,两位沐将军先暂时负责浮屠的戍卫,这件事亦不必叫他们知道。”
南祁闻言当即应是,先沈君心一步朝前朝方向而去,沈君心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深吸口气朝远处的上阳殿走去,本来沉稳的步伐略显的慌乱,那单薄的背影亦透着满满的不安,积雪的宫道之上咯吱咯吱的留下一长串脚印,不多时又被新雪遮盖……
时间一点点流逝,雪絮终于变小,眼看着暮色西陲,孟南柯被香词请到了紫垣殿中,同来的还有嬴华庭,嬴华庭甫一进门便看到了沈苏姀的面色不佳,当即心疼的坐到了她身边来,叹道,“苏姀,你这是怎地了?怎么到了这里你的容色还是这样差?”
话音落定不等沈苏姀回答又转过头问孟南柯,“先生也不知苏姀生了什么病吗?”
嬴华庭早前行路疲累,休息了两天已经恢复了上佳的容色,和她相比,沈苏姀的面色简直是惨白若鬼,嬴华庭看着孟南柯的目光含着不加掩饰的钦慕,面上虽然少了两分桀骜锋芒,可女儿家沉浸爱恋之中的甜蜜却让她生出了早前从未有过的温柔娇俏情态,孟南柯面对她这般直白的目光并无任何情人之间的回应,可许是鹣鲽引的缘故,她对此一点都不介意。
孟南柯闻言看了沈苏姀一眼道,“她本就体弱,眼下染了风寒,无大碍。”
嬴华庭似乎觉得不对,正要再说沈苏姀却拍着她的手背道,“好了,你不必担心我,叫人担心的是你才对,这一路上走的太急,你这身子亦有亏损,我已知会了世子,稍后便让先生为你制些药补一补,你看可好?”
嬴华庭眉头一挑,“我倒不觉得我哪里不好,不过……”
看了孟南柯一眼,嬴华庭语声带笑,“不过若是先生为我制药,那我就吃下去!”
或许是天性的影响,中了鹣鲽引的嬴华庭每每对孟南柯的爱意都是直接而赤裸的,见她这样说,孟南柯只是温良的笑了笑,沈苏姀看着却有几分心疼,又看向孟南柯,便见他明白了的对她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沈苏姀说的补药是什么!
三人刚说了一会子话,凌霄和苏瑾又到了,这一路来众人都已熟识,当即便坐了下来,苏瑾看着沈苏姀笑道,“我已和凌霄商量好,明日便启程。”
沈苏姀眉头一皱,“这么急?!”
苏瑾笑着坐到了沈苏姀身边,握着她的手道,“他已为我耽误许久,眼下自然是早些回去才好,待那边事定,我自然回来找你,这雪晚上便会停,明日走正好。”
沈苏姀唇角几动欲言又止,半晌却未说出阻止的话,只是看向了一旁的凌霄,凌霄仍是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沈苏姀看着他简直难以相信当初那个侍女是他扮的,想到此又有些动容,想他一个大男人用秘术吧自己假扮成女人样儿,整天低声下气的不敢露了破绽,若非是真心想护着苏瑾,又怎能做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