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是白茫茫一片的雪野,寂静的只剩下风雪的呼号声,可一进了城,扑面而来的却是帝都的繁华热闹,一色的南国建筑精奇雅致,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从城门口开始一路延绵到了看不到尽头之处,沈苏姀去过许多地方,南煜的帝都她还是第一次来,比她想象之中更为繁华更为恢弘,是和大秦完全不同的风光霁月。
“到王宫还有一会儿,你别紧张。”
谢无咎在旁劝慰,沈苏姀弯了弯唇,“这里很繁华。”
谢无咎一笑,“南煜山势平坦沃野千里,虽然兵力不够强悍,国库却还算充盈,老百姓也还算安居乐业,繁华是繁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下去。”
说着瞥了沈苏姀一眼,沈苏姀眸色定定的看过去,道,“其实这就好比一个生的极美却没有自保之力的女子,美貌会引来别人的占有之心,若无法自保,便极有可能成为别人的附属,你是南煜的皇帝,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便应该让南煜拥有自保之力。”
谢无咎无奈蹙眉,看着沈苏姀义正言辞的样子直摇头,“第一,这个国家由不得我做主,第二,苏苏你难道就真的希望南煜强大吗?南煜的确沃野千里,可等他强大起来之后,他会觊觎大秦的辽阔疆土,会觊觎大秦的矿藏和强兵悍马……”
沈苏姀微笑不语,转而去看外头的街景,街市之间的南煜人大都骨架纤细矮小,眉宇之间也透着一股子温婉灵秀,街市之上许多书院茶肆,许多年轻人手执书卷来回期间,不过才刚入城,沈苏姀已看到了这个国度的特别之处来,她笑笑,“这样的水土长出来的人,恐怕驾驭不了大秦的强兵悍马,一时的征服,不过更能激起秦人的血性。”
谢无咎眉头未抬,点头,“重文轻武的确是南煜的死穴。”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末了只摇头笑笑,“不过,文人也不能小觑。”
沈苏姀倒是并未反驳,忽的一抬眼,看到了街市尽头,和所有国家的王宫一样,南煜的王宫也将奢华贵胄用到了极致,她眯了眯眸子,收回目光坐回了远处。
谢无咎看出去,语气微沉,“要到了,我陪你去见他。”
沈苏姀弯了弯唇,倒是不曾拒绝。
一时之间两人都再无话,马车缓缓地行进,直将那些街市之上的热闹都抛在了脑后,某一刻,队伍最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道鸣金之声,继而便听到沉重冰冷的宫门开合声,那声音森森的滑过沈苏姀的心头,她离重华又近了几分!
宫道悠长,和大秦一般寂静无声,慢行了一刻钟,马车忽然悠悠一停,车门外响起脚步声,还是早前那齐康在外道,“陛下,您眼下是……”
谢无咎看了沈苏姀一眼,道,“去见你家主上。”
车外默了默,齐康恭声,“是,这就去沧澜宫。”
马车再度走起来,沈苏姀眸光微垂,沧澜宫……沧澜……
“沧澜宫本是不存在的,后来被改成了这个名字。”
谢无咎解释一句,沈苏姀心底又怎会不懂,叹了口气,这列国纷争,终究还是为情而起。
又走了半刻钟,马车再度停下,齐康在外道,“陛下,到了,主上在此地等着您。”
微微一顿,齐康又道,“苏姑娘,也请您下车,主上要见您。”
——苏姑娘?!
沈苏姀心底冷笑一下,在车门打开的时候当先走了下去,沈苏姀浑身无力,走路的时候脚下有些发虚,再加上做了几日的车,脚触地之时还有些不适,齐康在旁看到,手一挥召来两个侍女,二人上前将沈苏姀扶着,沈苏姀未曾推拒!
身后谢无咎也下了马车,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环视这宫殿一圈哼了一声,“这地方百年未见一变,没意思没意思!苏苏,我们走!”
两人十步之外便是一层层的阶梯,阶梯之上高高伫立着一座宫殿,正是那沧澜宫,这宫阁似乎在整个宫闱的最高处,连那飞檐斗拱都是分外的奢贵,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谢无咎在前走着,沈苏姀由着那二人扶着跟了上去。
一层层的迈上阶梯,越是靠近那宫门越是能感受到那股子沁人心脾的冷意,这宫殿看起来华贵无比,可却没有什么人气儿,一看便知寻常时候是空着的。
登上阶梯走到那宫门口,竟然不见什么侍卫,只有一个老太监站在宫门口,沈苏姀起先未曾注意,可等那太监朝他们行礼之时她却猛地发现那人的面孔竟然是那般熟悉!
竟然是北魏的大太监齐永兴!
“陛下,苏姑娘,里面请。”
齐永兴很是恭敬,那张脸仍然没什么波澜,谢无咎不认识这人也不在意,抬脚便走了进去,沈苏姀却停了停,上下看了齐永兴一眼,语声平静。
“看样子,拓跋昀大势已去。”
齐永兴不曾抬眸,只弯了弯腰,“姑娘所料不错。”
沈苏姀再不多言,从齐永兴弓着的身子前走过,跟着谢无咎的步伐入了大殿。
空荡荡的殿阁万分华丽,却是没有人,谢无咎从殿中穿过径直到了后堂,沈苏姀便也跟了上去,后面不再那般华贵,却是曲径回绕的亭台楼阁,而最让沈苏姀惊讶的是那在薄雪之中仍然盛开的紫色茉莉,走了半柱香,路过了两个花圃,除了那紫色的茉莉之外再无旁的花卉,南煜以紫为贵,而这紫色茉莉沈苏姀曾经在昭武帝的密室之中见过!
暗暗将这宫闱的布局看在眼里,沈苏姀跟着谢无咎到了一处水榭之外!
帝宫之中薄雪漭漭,而这宫中花卉不败,反倒是另一种景致,那水榭四面的窗棂全开,屋内的淡紫色薄纱被冷风带着乱舞起来,谢无咎走到门口便停下,朝里头张望了一眼才又走了进去,沈苏姀脚步一顿,那两个侍女似是畏怕一般的放开她退去了一旁,沈苏姀抬眸,只在那重重乱舞的薄纱之后看到一抹雪色的身影。
抬脚,入屋,走过一道道浮动的薄纱,沈苏姀略有些紧张的心竟然也平静了下来,谢无咎早就在尽头等着她,待她掀起最后一道轻纱,除了谢无咎之外还有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眼底,朱漆红木的窗棂之前,那人的侧影依旧还是她记忆之中的模样!
雪白的广袖长袍,银线滚边,似泼天雪浪,银色的发从肩头落下直垂腰际,流光隐隐恍若谪仙,斜飞入鬓的眉,深邃而温透的眸,刀唇边噙着的温煦薄笑,俊美天成,风华贵胄,是沈苏姀记忆之中师父的样子,然而她的师父又怎会入了世俗红尘掀起血雨烽火?
沈苏姀心底到底无法保持全然的平静,耳边的喊杀声隐隐响起,那已经被她淡忘的夕阳谷血色又跃入了她的脑海之中,指甲在掌心重掐,疼痛让她回了神!
恰在这时,窗边的人转过了身来,那一身白衣在窗边的暮色微光之中荡出轻微的弧度,恰似他身上从容优雅的气质,他温煦的目光将她笼罩住,语声和缓的如同初冬灿灿的暖阳,重华牵了牵唇道,“丫头,为师终于在这里见到你了。”
终于,在这里,见到她……
沈苏姀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这句话,难道他一早就想过在这里见到她?!若她出现在这里,岂非代表着他已经暴露?他是早已料到今日还是他就是想让她出现在这里?!
最后一种推测让沈苏姀心中莫名的不安,如果让她出现在这里是他早就想好了的,那么他必定会有他的目的,他要让她做什么呢?
还是一样的称呼,沈苏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目光艰涩的看着重华,分明努力克制,心底却还是涌出了几分杀意,步天骑和苏阀的仇恨已经深埋与骨,只要稍一撩拨便会倾巢而起,沈苏姀掐了掐自己掌心,看着重华说不出话来。
见沈苏姀不语重华也不意外,反倒是一旁的谢无咎轻咳一声解释道,“她累了,还有那药,让她浑身都没力气,天快黑了,不然先让她歇下?”
重华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他忽的迈步朝沈苏姀走来,在她身前两步之地站定,语气仍然和缓温煦,“丫头,到了此地,你不用再想别的,为师不会委屈你。”
沈苏姀皱眉,心底忽然生出了汹涌的怒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