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子妃, 太子吩咐奴才转告您一切安好。如今太子监国,有诸多事务要理清, 可能晚些回来,太子嘱咐您多添衣裳,吃些暖身子的。”
靳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喜,双眸只定定地看着内侍脸上的雨水兀自滑落,半晌才问出一句话:“父皇……允太子监国了?”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靳霄有些措手不及,可他还是保持了淡淡的镇定。
仿佛,是一个真的太子妃一般。
“是,圣上身体抱恙,恐不能亲政,授权太子殿全权代理朝政。”
抱恙?按照前世的记忆,洪武帝离世,还有两年有余的时间,而前世的洪武帝,至死都没有让任何人,监过一天的国。
“父皇……身体如何?”
内侍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被靳霄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吩咐道:“但说无妨,我不会透露出去的。”
对于皇帝的病情,作为一个下等内侍,他怎敢过多置喙?可这小内侍年纪不大,心思却活络,想来如今太子监国,又只有一个太子妃,眼前人迟早会入主中宫,成为未来的皇后娘娘。
如今有着这般便利条件,心一横牙一咬,决定先混个脸熟,抱上这大腿。
“是,回太子妃,恐怕圣上……中风了。”
靳霄盯着那如天幕一般的缠绵大雨,身边缕缕升腾的熏香让他有些恍惚,他掌心骤然一紧,刚染了豆蔻指甲的指尖死死地抠进了肉里,疼痛将他的三魂七魄又生生拽了回来。
“中风了……”
靳霄转头看向戚容,吩咐道:“带他下去喝口热茶吧,你安排一下。”
说罢,便回身将房门死死地关上,逼仄空间里只剩下靳霄自己,兀自出神。
对于洪武帝,靳霄是有恨的。恨他在生死攸关之时,用年幼儿子的命换自己的命。恨他玩弄权术,最终害得靳霄身败名裂。恨他一生决绝无情,不信忠良,却偏心奸佞。
重获新生,靳霄每时每刻都想赢,把前世丢失的,一件一件拿回来。
可真的成了的时候,心底却是空落落的。
他看着一缕青烟从香炉回旋而上,渐渐飘散,渐渐虚无,最终散在无边宇宙之中,化为了空寂。
他却发现,他恨不起来了。
他的父皇,在他年幼时的一次次把他举过头顶,在他脱离虎口时眼角闪烁的泪光,以及这些年,为了缓和二人的矛盾,洪武帝所做的一次次小小的让步。
都一时间涌上了靳霄的脑海。
说到底,无论靳霄其人有多偏执,冷酷,乖戾,可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依旧是脆弱的。
他咬着下唇,强行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咸腥的味道在味蕾上蔓延开来。
他知道,他与前世不同了。前世的他,无论输赢对错,都可以一力承担。可今生,他不想让林舒曼单薄的肩膀,支撑起他的脆弱。
无论最终身体能否换回来,靳霄都希望,他不要做一个窝在避风港里等食物的雏鸟。
靳霄起身,打开房门,只见戚容正笑意盈盈地为那小内侍安排回宫的车驾。
那小内侍早已笑得合不拢嘴,想来在八面玲珑的戚容处,也是赚得满盆满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烈马嘶鸣的声音,一道人影穿过雨幕,想靳霄所在的方向奔来。
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拦了下来,又挣扎着在地上打起了滚。
就这样乱哄哄地闹了许久,靳霄打着油纸伞,来到了门前。
定睛一看,眼前滚得如同野猪一般的男人,是谢老的儿子谢靖先。
见“太子妃”出来,那谢靖先也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子力气来,挣脱宫人的钳制,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拽住了“太子妃”的裙角。
靳霄身量小,被拽了个踉跄。一时间侍卫全部涌了上来。
被靳霄拦住了。
“太子妃殿下,您行行好,救救我父亲!”
谢老?谢老会有什么危险?如若林舒曼在宫中行事成功,谢老则是辅佐新君的肱股之臣,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
“怎么回事?”
“父亲从宫里回来,便闷闷不乐,到家之后便……上吊自缢了!”
自缢!前世的谢老在身败名裂之后,无颜面对靳霄,也是选择了自缢谢罪。可如今乾坤扭转,他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老现在如何了?”
“幸而颜若卿到我府上来拜访家父,正撞见,救下来的及时。可家父此时依旧在寻死,家中人丁都在极力劝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寻太子妃的。”
靳霄来不及思量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于筹谋至今的他而言,绝不可能看前世的悲剧再一次重演,直接吩咐戚容备了马车,赶紧往谢府开去。
在车上,谢靖先吞吞吐吐地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讲给了靳霄听。他没有表现出过分地惊讶,只冷冷问道:“老三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背叛你父亲?”
谢靖先一脸赧然之色:“他……他许我一匹西域进贡来的汗血马驹。”
靳霄气结,伸手便朝他脑袋拍去:“汗血马驹!你谢家都穷成什么样了,你有那马场给它跑么!”
穷穿金银富养马。谢老两袖清风,无甚家底,如何供养得起这般金贵之物?
再者说,西域进贡汗血马,皆是备用战马,即便是马驹,也得丁是丁卯是卯入国库账的。连兵部侍郎林擎英家中,都不曾有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