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抹去眼泪,抽着鼻子凑上前帮忙,菲利普奋力挣开秋叶的手,就像战场上他冲向巨眼那样,加入了清理的队伍。
一具具残破的躯体被搬出来,并排放在地上,每多一个人就像多一把刀刺进秋叶的心口。他静立一旁,自虐般呼吸着充满血腥味的空气,把哀伤的情绪一点点收拢好。
战争还没有结束,还有更惨烈的战斗在等着他,他还不能被悲伤击垮。
伍栋用他和他同伴生命的代价摧毁了死亡光线,减缓了魔龙人侵略的步伐,秋叶必须要抓住这个契机,挽回败局。
秋叶将雅克带到闲置的房间询问他们在巨眼里的经过。
一回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雅克的眼睛又红了,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残酷,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我们刚进入巨眼时风平浪静,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连战场上的声音都听不到。”雅克回忆道,“但是当我们靠近那枚卵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周围的温度骤然升高。伍栋将军意识到时间紧张,指挥我们摧毁那枚卵,当我们飞到卵边上时……身体未被魔化的部分开始融化。”雅克惊恐地颤抖了一下。
秋叶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连同骨头融化成水,这是多么恐怖而残忍的事。
“融化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身体,还有他们的战机,但是他们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照样有说有笑。伍栋将军指挥我们摧毁卵,他们就一边忍着,一边战斗。在最后关头……成功毁掉了卵,但他们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雅克悲痛道,“后来我看缝隙开始合拢,我想绝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就用锁链把他们的战机捆在一起……再后来,你们都看见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秋叶摸了摸他的手臂。
“因为我……”雅克小心翼翼地看了秋叶一眼,“我一发现情况不对,就把自己完全魔化了……”
秋叶并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别人要是再问起,记得什么都别多说,尽管往我身上推。”
雅克轻轻地嗯了一声。
葬礼就在基地举行,简单而隆重。
祭奠的不仅仅是十九位恶魔猎手,还有当日在战场上牺牲的士兵。
遗体一字排开,覆盖着纹有闪耀帝国星芒标志的旗帜,也有人并没能留下遗体,摆放在灵床上的只有一些个人物品。
秋叶身着军礼服站在最前方,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眼眸深处能看到些许悲伤。
他的身后黑压压站了一片,往日彪悍刚强的男人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
当悲歌响起的刹那,悲痛瞬间涌上心头,如同灭顶的潮涌,堵住了胸口,几乎令人窒息。
很快,身后有人开始抽泣,哭声感染了其他人,陆陆续续留下了眼泪,平日里一个比一个阳刚的男人红着眼,泪水沿着他们坚毅的脸庞落在地上。但他们的身体依然是笔直的,像屹立不倒的旗帜,牢牢钉在地板上。
秋叶缓缓走到遗体中间,轻抚着伍栋的脑袋。
“愿你们的灵魂得到永生,终有一天我会用敌人的血肉来祭你的墓碑。”秋叶的声音回荡在灵堂里。
当年卢克走廊一战后的葬礼上,凤起曾说过,今天,秋叶代替凤起站在这里,祭奠牺牲战士们的亡灵。
“终有一天,我会用敌人的血肉来祭你的墓碑。”其余人高声应和,有的人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洪亮,几乎冲破穹顶。
“他们都是英雄。”秋叶坚定地望着众人,“他们用血肉证明了自己,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这里躺着的每一个人都身负荣耀,将载入史册。请永远铭记他们,他们流的血,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胜利永远都是用无数英雄们的血和骨铸就的,英雄可以是千古留名的将军,也可以是无名的士兵。他们不是完人,他们或许有不少毛病,或许并不讨人喜欢,也或许有丑陋的外表,但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义无反顾地献出了生命。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能开创美好的世界,让人们能在欢笑和蓝天白云下度过平静的每一天。
忘记英雄是可耻的背叛,请永远,永远铭记他们!
士兵们望着秋叶,眼神灼热,斗志昂扬。
“你们是我的骄傲,是闪耀帝国的骄傲!”秋叶握紧了拳头,“好了,都去休息吧。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士兵们井然有序地退出礼堂,秋叶看见了吉罗德,他也出席了葬礼,但始终站在最后没有露脸。
他走到秋叶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
吉罗德也走了,只剩下菲利普还垂着脑袋站在那里。谢将拉了他一把,他倔强地反抗了一下。
“还不走吗?”秋叶走到他面前。
“我再呆一会。”菲利普的声音干涩得近乎听不出来。
秋叶与谢将对视了一眼:“那我先走了。”
谢将冲秋叶点了点头,又对菲利普道:“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让我一个人呆着。”
“那好吧,你也早点去休息,节哀。”
秋叶与谢将离开,偌大的礼堂里只有菲利普一个人站着,光线调到了昏暗,柔和的打在遗体上,并没有恐怖之感,反而多了点柔和温暖。
菲利普走到伍栋身边,手里捏着的帽子已被他揉成了咸菜,出来时梳理整齐的头发,已被他拨乱。
如果几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你会是最后一个守在伍栋身边的人,一定会被他怒斥嘲弄一番,或者干脆一脚踹开,但人生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他仔细回忆和伍栋的每一次交流,似乎都伴随着吵吵闹闹,甚至互拍桌子,就连最后一次说话,都还推推搡搡的。
早知道就对他稍微客气点,现在也能有多点和平的回忆,现在想想,他也没那么恐怖,除了脸有点黑之外,还是很英俊的。
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还没请你喝酒呢,你怎么就这么闭眼了?”菲利普似乎有点站不住了,蜷缩着身子坐在灵床边,双手揉了揉脸。
没有人回答他。
“不过我聪明,还是把酒带来了。”菲利普咧嘴一笑,笑容说不出的难看。
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小瓶酒。战斗时期禁酒,但他们总有办法掩掩藏藏。
只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小瓶,菲利普打开瓶盖,浓香的酒气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