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道:“我便是不给,想要的,叫你房里的大丫头翠娥来。她来了,我才给呢。”
青儿实在没法子,只得回去跟翠娥说这事。翠娥一听眼睛瞪成了个铜铃,跺脚骂道:“都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成人了,不要脸的老货!”骂罢又听青儿说了顾萱丫鬟欺辱她的事,更是气往上钻,又把“该死的贱蹄子”、“不得好死”此类的话拿出来骂了一通。
这话一骂,又被屋里的顾荧和鲍静雯听了去。原两人就在等冰,左等右等不来,却听得翠娥一阵骂。鲍静雯听翠娥话越骂越粗,拧了拧眉心,看着顾荧道:“怎么回事儿?你房里的丫头都这般没教养的?丢的可是你的脸。”
顾荧脸上有些挂不住,忙地起身出来,训斥翠娥道:“雯姐姐在,混骂什么呢?没的污了人的耳朵!”又见青儿在旁边,便问:“叫你去拿的冰呢?怎么空手回来了?吃了回来的?”
青儿怕得很,只得小声说:“奴才不敢,只是厨房的妈妈们不给,叫翠娥姐姐过去拿,才给。”
“没用的东西!”这话是鲍静雯说的,跨过门槛就照着青儿劈头盖脸一通训,说什么“这么点事都做不成,还拿什么月钱?”、“人家不给你便不要了?叫你回来你就回来?”、“我要是你,也没脸回来,还回来做什么?”、“你要是这点事都做不成,合该自己离了这里,不该叫人看着生厌。”
鲍静雯自觉自己本事大,这辈子最见不得那些个蠢人!连跑腿这种差事都做不成的,就更看不下去了。不说出来罢,心里又不痛快,便吧啦吧啦把青儿狠说了一通,把要不来的冰的罪责都怪到了她身上,最后又对顾荧说:“撵了罢!要这样的人做什么?什么事都不能,白吃你房里的月钱么?”
顾荧向来又是极听鲍静雯话的,听了鲍静雯的一番话,应道:“雯姐姐别动怒了,晚上便跟太太说撵了她。”又对翠娥说:“你赶紧往厨房去,把冰拿了来,我和雯姐姐等着吃呢。”
翠娥应声去了,鲍静雯又斥青儿:“还不快走,杵着做什么?没的叫人看了生气。”说罢便和顾荧回了房里。青儿整个人呆得很,简直像被雷劈了一记。半晌缓过神,也不敢找人哭诉,往自己住着的耳房去了。
那边翠娥顺利从厨房要来了冰,鲍静雯又一阵絮叨,只说不怪旁人,就怪青儿那丫头没用。顾荧仍旧应着,叫她吃冰。不过一个低等丫鬟,说撵就撵了,说发卖就发卖了,哪里值得动气?
两人在屋里吃着冰,又揭过青儿这事不说,鲍静雯果觉心里静了不少。吃罢冰,又与顾荧坐着说话。两人在一起,多半时候都是鲍静雯在说话,顾荧在听。盖因鲍静雯大顾荧三岁,顾荧又是常在内院不出去的,便是鲍静雯编了许多假话,她也听不出来,只当真的。
鲍静雯正说到兴起处时,忽听得外头有丫头见鬼一般尖叫了一声。她把眉心一皱,不悦看向顾荧道:“都怎么调-教的下人,就没个叫人省心的?”
这话刚说罢,又有翠娥极没礼数地撞进屋,慌张道:“姑娘,出事了!”
☆、第四十八章
顾荧在鲍静雯面前丢了脸,又见得自己最得力的丫鬟翠娥也是这般无礼,当场就有些气恼,瞪向翠娥道:“不知道我和雯姐姐在说话么?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儿?再有下一回,必是要罚你的!”
翠娥吞了吞气,稳了声音道:“姑娘,确有事,青儿……青儿……她吊死了!”
顾荧瞬间惊住了,一时也没想到什么话来说,只听得鲍静雯说:“我道多大的事呢,不就吊死个丫鬟么?她做事不利,咱们还不能说她两句了?就是说要撵她出去,那也是该的。吊死了也好,省得我们发落她了。”
本来顾荧还惊得心房空了一下,毕竟身边儿没出过这样出人命的事情。但见鲍静雯这般冷静自持,又怕被她这个雯姐姐小看了说没出息,只好暗压了压心里的些微惊慌,看向翠娥道:“就是说,死了就死了,叫人拖出去埋了就是,别污了咱们的地方。再瞧瞧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在府上,赏些银子,这事儿就算了了。”
翠娥本来还被死人的事情吓得半死,见面前两位小主子都这般淡定,突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只好应下,又下去找房里的婆子处理掉青儿的尸首。她一出房门,鲍静雯就操着大姐大的范儿教育起顾荧如何治下人的事情。顾荧觉得十分受用,认真听着,还不住点头,自往心里记了。
那边儿翠娥想来想去,先去找了张妈妈,告诉她顾荧房里死了个丫头,要她带几个婆子赶紧处理了。那张妈妈听说死人了,哪有不问缘由处理尸首的,便把发生了什么给问了仔细。听罢,她眼珠子直转,最后看向翠娥道:“这么说,是厨房的把那丫头逼死的?”
“可不是么?”翠娥叹了口气,“不过是两碗绿豆冰沙的事情,竟就逼死了一条人命。那丫头也是个死心眼,听姑娘和雯姑娘说要撵了她,就自己先去吊死了,连个情都不会求。”
张妈妈拉了翠娥的手,想了半天道:“那丫头的尸首也不急着处理,既是厨房的把她逼死的,给她脸子看,为难她,那就是为难咱们三房的。这回死了个青儿不打紧,咱们若是闷不吭声忍了,往后不知还要受什么气,又要死多少个丫头呢。”
翠娥一听张妈妈这话十分有理,才刚被鲍静雯和顾荧引着什么都往青儿身上怪,倒忘了这一层。既是有理,作为三房一员,翠娥没有不关心的,便问:“妈妈,那咱们要怎么样呢?”
“叫姑娘往大奶奶处告状去。”张妈妈附到翠娥耳边小声道。
翠娥听罢,看着张妈妈摇了一下头,“姑娘跟雯姑娘在一处呢,都听雯姑娘的,连咱们的半句话都听不进去。”
张妈妈小叹了口气,又小声道:“就雯姑娘那样儿的,迟早把咱们姑娘教蠢了。这事儿也不能叫那雯姑娘掺合,迟早坏事。把她支走,我和李妈妈一起找姑娘说去。这个闷亏,万不能吃。”
也没要翠娥想法子使,鲍静雯在顾荧处存在感找足了,说了许多“人生大道理”已经去了。于是翠娥让张妈妈和顾荧的奶娘李妈妈上场,找了顾荧一通教唆。顾荧一听,确是十分有道理,也道是自己被她的雯姐姐引得没去想这个。这会儿既想起来了,哭着往莫绮烟处告状,那就看她演技了。
换上一副委屈兮兮的表情,又生憋出许多眼泪,眼里装满了恐怖和害怕,顾荧就这么奔去莫绮烟的院子里就找“大嫂子”,要大嫂子为她做主。等梅香引了,只带着张妈妈、李妈妈和翠娥扑到莫绮烟面前。
莫绮烟一看这三妹妹直接扑脚踏上抱了她的腿,慌得忙拉她起来,扯帕子问:“好妹妹,怎么的了?有什么事要嫂子做的,说便是。”
顾荧接了帕子擦了下眼角,抽抽搭搭道:“大嫂子,我知道我是个没爹的,在家里时常叫人瞧不起。四妹妹那样的人儿,瞧不起我也就罢了,她是长房嫡女,爹娘哥嫂都有本事,连老太太也把她当成眼珠子,我认!怎么又轮到那些下人给我脸子看,处处排挤我呢!”
莫绮烟一听顾荧在家里处境艰难,心头就生出心疼来,扶她往炕上坐了,看着她问:“什么下人?你说与我,我必发落了那起子不长眼的!看谁还敢兴风作浪!”本来就想抓一些人的错处整治一番了,终于出那往枪口上撞的了。
那边儿顾荧被莫绮烟安慰的只是掉眼泪,这边儿张妈妈就开口了,说:“姑娘是惊着了,怕一时说不清,不如我替姑娘跟大奶奶说。”
“快说!”莫绮烟往炕上坐了,盯着张妈妈。
张妈妈道:“今儿雯姑娘来找咱们姑娘说话,嫌天儿热,心里燥得慌,就叫房里的小丫鬟去厨房要些绿豆冰沙来吃。小丫鬟往厨房去了,哪知厨房的不给,还给了小丫头一通臊。又有五姑娘的丫鬟去要冰,拿了许多,也要给小丫头难看,便是拿了冰不吃,竟直接砸到了地上,白白浪费一碗,也不给我们。雯姑娘等冰又等得心急,见小丫头没要回来,就数落了两句。那小丫头本就受了辱,再被一数落,就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梁上。”说了许多,对鲍静雯和顾荧要撵青儿出去的事,只字不提。
听到丫头吊死了,莫绮烟心里一动,微惊确认:“死了?”
“可不是么?”张妈妈继续道:“还叫咱们姑娘撞见了,可不是把咱们姑娘吓得半死么,这才来奶奶这里才诉苦的。且不说那小丫头没犯什么错,就是真犯错了,也不至叫人给这般脸子看被这般为难,不至死啊!一条人命哪,大奶奶!”
一碗冰逼死了一条人命,在莫绮烟看来是十分荒唐且可恶的。她人心善,便是对这些下人,那也是心存善念。活生生的一个人被一碗冰逼死了,她怎么能忍?拍了桌子,拧死了眉,只叫梅香去把厨房赵家的找来,顺便把顾萱房里去拿冰的那个丫鬟也找来。
赵家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青儿去厨房拿冰那会儿她人不在。还是在被叫去莫绮烟房里的路上,听厨房里的其他婆子说了午后的事情。听完便拧死了眉,想着难道就因为其他婆子为难了三房里的丫头,所以被告了状了?却不知那被为难的小丫头便已经吊死了。
到了莫绮烟房里,被告知来龙去脉,自己当即也懵了。一碗冰逼死了一个丫头,这……太荒唐了吧?做丫鬟的又不是做小姐的,哪有脸皮这么薄,被为难为难被主子数落两句,就把自己吊死了的?
赵家的觉得略有些蹊跷,疑声道:“奶奶,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莫绮烟还没说话,顾萱房里的丫鬟也被叫了过来。午后那会儿在厨房里还是嚣张得不得了的样子,这会儿已经乖得跟小猫一样了,见气氛不对也害怕,只战战兢兢缩着身子先给莫绮烟请了安。
莫绮烟瞧了她两眼,开口问:“是不是你故意把一碗冰砸在了荧姑娘房里丫头青儿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