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的借口彻底没了。临到当天连天气都好得一塌糊涂,好像生怕他赖账反悔。
这事就像江枫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现在既然签证及时办妥,愿赌服输,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江枫吃完早饭对着镜子狠狠打扮了一番,ga西装是最一丝不苟的经典商务款,藏蓝色领带打着雅致的双交叉结,头发吹散之后喷了大把的啫喱上去,定型成蓬松柔软的偏分发型,中规中矩中又隐约带着些许朝气。
江枫从没尝试过打扮得这样正式。顶级西装在极简之中透着一股深沉的气度,衬得身材更显颀长挺拔,他本来就瘦,即便装进这样一身正统的衣服里,青年特有的英气也是盖不住的。再配上英伦风的发型和亮眼的红色,俨然一派正统学院派青年音乐家风范。
直到现在,他官方的身份仍是西乐作曲系的学生,就读于中国最负盛名的老牌音乐学院,名副其实地身处在严肃音乐最精英的圈子中心。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这原本会是最符合他身份的装束。
然而此时江枫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种极其鲜明锐利的陌生感甚至让他的胃部微微发冷。他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竟无论如何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有怎样的未来。
旅途一路顺利。声名恶劣的国际航班破天荒地没有延误一分钟,关检极其迅速,几乎只是走了个过场,以致于江枫正式踩上这座历史中经历了诸多风雨的西欧城市的土地,站在承载着全世界顶级音乐家无数寄望的宏伟建筑门前时,仍搞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不是暗自希望着能迟到个三五小时。
德国,柏林爱乐音乐厅。
在这之前,他想过也许飞机会延迟,也许柏林会风雨大作雷电交加,也许会因为语言不通走错路找不到地方——也许会有一千种理由,让他错过这场音乐会。
然而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所有最普通的观众一样,装扮得体准时入场,在安静的热烈之中等待着音乐会的开始,一切井然有序得不可思议。
节目单江枫早就记得烂熟——巴赫半音阶幻想曲与赋格,贝多芬月光,热情,悲怆。演奏的人也是他无比熟悉的,他选了二楼台侧的包厢,声学上并不是音乐厅声音效果最好的位置,却是离舞台最近的位置,能够从最清晰的角度,看到演奏家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最细微的神色。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没变——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江枫这样想着。面对巨大舞台时那份闲适自如的笑容,优雅的致意,热情洋溢的演奏,那双能够从黑白琴键中变幻出无数魔法的大手,干净有力的动作,专注而沉醉的眼神——都没变,曾经那些消逝的回忆,都在这一刻,重新无比鲜活起来。
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曾经这个人的舞台,永远会有他的一块位置。他们在凌乱昏暗的小角落里疯闹,嘶吼,唱着没人听得懂的歌,相互分享着彼此的整个世界。甚至那个狭小的世界中,他所霸占的领地还要远远大于对方,永远是他站在舞台的前面,永远是他的声音占据主导,他们的世界所能收获的那唯一一点点贫瘠的关注,几乎全部都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比江枫更清楚,自己身后的人,有多值得受到更多的注视,有多值得所有观众毫无保留地鼓掌喝彩,值得人们为他的音乐狂喜、流泪、得到慰藉和救赎。
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他有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舞台。尽管这里再容不下一丝一毫的造次,再容不下任何肆意的喧嚣、无序、疯癫,也再容不下一个玩摇滚乐唱重金属的2b青年——江枫仍是觉得,这样真好。
这样真好。
最后一首乐曲演奏完毕,年轻的摇滚歌手和所有钟情于古典乐的观众一起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鼓掌。
现场的热度在加演的三首小品之后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高了。演奏家向四周的观众俯身致意时,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那时台上的人微微皱眉,脸上的神色在困惑消弭之后化为难掩的急切。他甚至张了张口,似乎急于想要说些什么。
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转瞬之间的事情。片刻之后上台献花的女孩子使他不得不收回视线,恢复了由始至终优雅而完美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了这么久真的很对不起,感觉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但是啰嗦起来可能真的要比正文还长_(:3」∠)_
回国这一个多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好像一切都是快进版,原本预备至少要在家赋闲上三五个月好好写文顺便学个车什么的,结果一共只呆了三天就接到现在这个公司的面试马不停蹄地来北京,第二个礼拜就入职了。租房遇到极品房东,签了一年的合同押一付三交了一万多快,结果只住了一个礼拜就被迫搬出来,好在多番努力之下总算要回来了大部分的房租,其间苦楚一言难尽,到现在也还没完全解决,算起来里外里损失了1000多的样子虽然还在找公司附近的房子,吃过之前的亏这次不得不慎重一些。现在是住在京郊我姑姑家里,每天上下班公车转地铁时间加在一起大概要5-6个小时的样子,早上6点出发晚上9点半才能到家。本来我还想路上可以写文什么的,可是工作一忙起来真的有些吃不消,一天下来常常是处在大脑缺氧的状态,坐在车上就只想发呆,连玩手机游戏的心思都不太有现在还在努力适应这个节奏,争取能尽快找到一个工作和写文的平衡点。总之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之后大概没办法做到日更,不过还是会在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努力多更的,好在这篇就快完结了quq
第75章 【御风而行】(五)
原本来柏林之前,江枫对于此行多少有些抗拒。总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中隐藏着某些纠缠了自己太久的真相,仿佛追寻本身已经成为了生命最重要的意义和牵挂,在期待着答案的同时,也在真诚地惧怕着最终揭晓的那一刻,惧怕着自己的一切幻想都将就此破灭。
可真正听完那场音乐会,他却竟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段太久远的回忆,犹如早已飞到天际的风筝,连颜色形状都辨别不清,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手中单薄脆弱的丝线和视野中模糊虚幻的一个小点,在小心翼翼地拉扯了那么久之后终于放手,任他飞往更高更远的天空,心中除了些微的遗憾之外,更多的竟是轻松和欣慰。
当他与所有观众一起,用尽全身力气为演奏者献上掌声的时候,他的心情甚至是无比虔诚的。他的心中只感到格外的温暖和喜悦,几乎像要落下眼泪。
等到音乐会终于散场,江枫从那历史悠久而沉重的音乐厅里走出来,站在异国的街道中央,看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从身边走过,第一次觉得,世界如此安逸而宽广。
这样真好。
原本没有任何计划的假期行程,这样竟也变得可爱起来。江枫还是听完了音乐会才退了第二天凌晨的机票,现在网上查攻略订酒店,住进去之后倒头就睡,醒来又狠狠大吃了一顿。之后的几天他按照网上的旅游攻略逛遍了柏林大大小小的景点,虽说不懂德语英语也没那么灵光,一路上还是收获了许多欢乐。
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到哪里拍摄的照片就只有风景。他每去到一个地方,就在自己拍摄的照片中挑出最满意的一张给贺景临发过去,不会加上任何文字说明,就像是完成着rpg游戏中的某一项任务,收集某些徽章,达成某项成就。贺景临每次也只回复一个笑脸的符号,默契地并不会多说一句话。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假期以后。从这个对他来说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市再回到忙碌的生活中,他仍是有任何重大的事都会拍下一张只有景物的照片发给贺景临,像是想要将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事与对方分享。
从德国寄回来的明信片过了两周才到,当时江枫人早已经回到帝都了。程露收到明信片几乎热泪盈眶,“枫哥你这可真是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竟然满声不响一个人飞到欧洲去玩了,早点告诉我啊还想托你帮忙从免税店带化妆品呢,光有明信片又不能当饭吃……”
江枫怔怔看着自己跟人熟起来就直线往欢脱风格发展而去的经纪人妹子,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化妆品也不能当饭吃啊。
忙碌的生活还在按之前设定好的轨道继续着,为了与vib的访谈,江枫还特意去恶补了一番原主的生活经历。他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从家里的东西电脑里的资料和通信往来记录一点一点去查蛛丝马迹,简直跟名侦探有得一拼。
不过谁也不可能做什么事情都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靠他这么去查,最后得到的一知半解应付深度访谈肯定是不够的。等到专访那天正式面对采访他的编辑苏颜,谈他重生之后的事还好,谈到原主之前的经历,有些是真没办法放到明面上说,还有一些是他真不知道。江枫被问到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每每都是别过脸去红着眼眶用手遮住嘴唇不说话,这招倒还真管用,几次吓得对方赶快转移话题。
人总有表达自己的欲望,原主也是歌手,编辑问的问题就算本应该是关于原主的,江枫会也很容易代入自己,这样一直憋着不说实在不是滋味。后来对方问到“原本学习古典音乐,后来是怎么走上流行音乐的”这个问题时,他一时没忍住就将自己的答案带了出来:“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喜欢,就跟朋友组了一个乐队,在酒吧驻唱。”
苏颜明显一愣,“在参加一唱成名之前,你还有过在酒吧驻唱的经历?那时你应该年纪还很小吧……”
被她这么问,江枫自己也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不过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心里确实爽快了不少,他也没显出什么尴尬,只是格外自然地微笑着摊了摊手:“当时因为还没成年,还是借别人身份证才能进酒吧,好在那个老板没有纠结照片上的人为什么跟我不像。”
访谈后面气氛活络了不少。其实驻唱歌手能做的事大多比较相似,江枫挑一些不那么有针对性的经历放在原主身上,倒也没什么违和感。提起在酒吧驻唱那段时间的趣事,俩人都禁不住轻笑起来。
“那么,现在你在中国巨声的舞台上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可以说是在追寻音乐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如果让你回过头来看在酒店驻唱的那段经历,包括自己之前为了音乐所经历的艰辛、付出的努力,你会说些什么呢?”最后,苏颜这样问。
江枫低头想了一会,“其实我并不觉得那是一种艰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觉得我做这件事是艰辛的,也没有觉得自己特别努力。我承认,这是两个非常诱人的词语,可是我有时也会想,如果已经很努力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自满一点,如果环境特别艰辛,是不是就可以松懈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格外认真地说道:“我做我喜欢的事情,我付出我全部的力量,仅此而已。至于过去……我只能说,那是我生命中已经揭过去的一页。我怀念那段经历,也为当年的伙伴和我自己现在都有了属于自己的舞台感到欣慰。但我不会再回头看,我更为珍视的东西,在这条路的前方。”
苏颜轻轻地吸了口气,最终并没有问江枫他珍视的东西是指什么。她只是怔怔地看了江枫一会,而后眼神倏地明亮起来。
12月号的《vib》发行的时候,江枫年底的的演唱会已经提到日程上。如果说写歌录歌很大程度上消耗的还是脑力,演唱会几乎就是纯拼体力的劳动了。就算是早习惯了熬夜加班的江枫,看这架势也有点发蒙。
看来真的需要认真锻炼身体了——几乎一连两个月,他累得精疲力尽倒头就睡之前,大脑里反复飘的都是这条弹幕。
话虽这么说,江枫在唱歌这件事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含糊的,演唱会每一首歌都精心准备反复排练,再加上vib访谈的效应,几场演唱会都格外成功,不仅粉丝大呼过瘾,连媒体和乐评界的反馈也多是嘉许的态度。
最后一场南京站演唱会已经临到年底。两个多小时唱下来,观众高昂的情绪一点不减,在返场了两首歌之后,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encore。
意外的是,江枫的最后一首返场曲并不是演唱,而是拿出了小提琴。